第七章 1924年——刘宗祥 穆勉之 张腊狗
冒泡泡。一阵风扫过来,带起些烟尘,如胡椒面,洒在这沸沸的饺子锅里。
“个把妈,未必出了么事?肯定是出了么事!”
一个女人的哭嚎声,定在尖厉的调子上,就是不降下来。哭的人喉咙是憋着的,听的人耳朵也跟着受罪,心里也被揪扯样地觉得憋气。或许,这就是典型的撕心裂肺吧。
他不相信这个声音是黄素珍的。黄素珍的声音他太熟悉了,而这个声音太凄厉,太怪异,太让人毛骨悚然。但不是黄素珍又是谁呢?未必还有哪个跑到张腊狗家里来哭嚎不成?大家都对着他的家指指戳戳。稍微过细一点听,他终于听出这变异得很厉害的声音,是黄素珍发出来的。
“完了!个把妈,肯定是出了么大事!不然,她还是蛮讲面子的,么样能让这些不相干的人在门口围着像看猴把戏的咧!”
张腊狗一激灵,身上蹿起一层鸡皮疙瘩,回头朝跟在后头的荒货扫了一眼。
“搞么事,搞么事唦,你们?还不快点散开!”
荒货也真是个异人,块头一点都不惹人注意,除了腾挪蹿跳拳脚了得枪法奇准之外,喉咙也特洪亮。沉声一吼,很有点所谓狮子吼的效果。
围在巷子口和门口的人们,一听到这震耳朵的吼叫,再一看铁青着脸的张腊狗,顿时就像见了鬼,呼的一下作了鸟兽散!
在辨别是不是黄素珍在哭这么短的时间,张腊狗飞快地在脑子里作了多种预测。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他为关在牢里学生伢的事着急的大白天里,居然有人到他屋里,把黄素珍的伢偷走了!
“你,未必是个死人哪!睡着了?睡得这死?人家进来把伢抱起走了都不晓得醒?要是有人来日你咧,你未必也不醒?”
张腊狗乱骂了一通,发现问题一点也没有解决。回头一想,也怪自己。松懈了,应该派个侦缉队的守在家里才好。这是哪个狗日的咧?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在老子的头上做手脚!这个人像是总在跟老子作对的样子,这几年像个鬼魂,总在老子旁边转,总是朝老子最疼的位置下手!他个狗日的在暗处,老子在明处。这才是讨嫌!随便把别的么东西偷走,老子还好想一点咧,偏偏把老子顶舍不得的东西搞走了!
张腊狗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他很萎顿地歪在那把宽大的太师椅上,陡然显得萎缩了许多,老了许多。
“处长,您家看叻,这里有一张么事字纸咧!”
就在张腊狗气急败坏踮起脚叫骂的当口,荒货不动声色地在屋里转悠,像一条搜寻的狗,旮旮旯旯也不放过。他在楼上晃了一下,就到楼下去了。张腊狗只顾着怄气着急,没有注意他的贴身保镖在搞么事。对于荒货,张腊狗一向是很放心的。荒货因此也就有更多自由活动的余地,也更加忠心耿耿。
张腊狗在楼上,听到荒货在楼下喊。他还没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荒货人就蹿上楼来了──“处长,您家看唦,看唦──!”
荒货是个睁眼瞎子,在他看来,他找到的这张纸上,肯定有处长喜欢的信息。他晓得,在认字上,张腊狗也几乎是个睁眼瞎子。就是因为大家基本上都不认得字的原因,在汉口缉处张腊狗处长家里,一般难得见到有字的纸。
“写的么事呵,拿来,快拿来唦!你看个么事唦──看了跟冇看还不是一样的!
“听到说有纸条子,像是被人关了开关,黄素珍的哭号声戛然而止,从床上一挺而起,抢在张腊狗的前头从荒货手上把那张纸条夺了过去。也是,如果张腊狗接过去,还是要递给她看。在这一批人里头,黄素珍是“知识分子”。
盯着纸条子,黄素珍好久好久不动眼珠子。似乎手上拿的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是厚厚的一本书,一本内容十分深奥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