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24年——刘宗祥 穆勉之 张腊狗
要庆祝么占领旅顺大连几多周年。这旅顺大连,也不晓得是哪里的个蛮好的地方?个把妈,也是的,你们在别的地方占了便宜,快活不过,就闷到在屋里喝几杯酒算了咧,还要搞个么庆祝游行。这好,吃了亏啵,就把麻烦推到官府来,让老子吃亏!”
张腊狗愤愤地骂。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越转越来气:“荒货哇,你给我跑一趟政府衙门,请个假,就说劳累过度,卧床不起,正在吃药诊治。”
“处长,这样好不好哦?”荒货担心处长一时意气用事,丢了前程。
“不要紧的。有么关系?老子又冇出么错,未必害病都不准?吃五谷杂粮,哪个不害病?去,先请个先生来再说。老子要让狗日的东洋矮子多吃些亏,让那些东洋人多尝点汉口人的辣汤辣水!”
“不到该闷热的时候,就这么闷热,到了正经该闷热的时候,还不要人的命?我们的汉口到底么样了哇?”
穆勉之装着一肚子的酒,在床上折腾了半晚上,没有睡着。
这一肚子酒都是在孙猴子的婚宴上喝的。
穆勉之自然还认得陶苏。陶苏咧,想来也肯定忘记不了这个穆先生。只不过,现在,陶苏已不再叫陶苏,名字改回去,仍用她十几年前的名字——杜月萱。现在的杜月萱,捧着一壶酒,不停地殷殷相劝:“穆大哥,别个今日喝几多酒,小女子管不了,噢,还是自称弟媳妇啵?您家说咧?您家不会不认这个弟媳妇罢?认?那好,那好,那您家咧,就一定要喝好。听说呀,穆大哥,您家是个读书人咧,我就瞎剥一句咧:劝君多喝几杯酒,出得此门无故人。”
穆勉之晓得,杜月萱这番不晓得几得体的话,在场的弟兄,没有一个真正听得懂。只有他穆勉之懂:烟花女的陶苏已经死了,女学生杜月萱回来了。当年自立女子学堂的女学生杜月萱,因当年穆勉之的一番轻薄,被夫家休弃,被娘家驱逐,流落汉口,寻找穆勉之不得,沦入娼门。眼下的杜月萱,不仅仅是改回了名字,更是一次涅槃。这一切,穆勉之晓得归晓得,滋味却太复杂太黏稠。这一肚子的酒,晃荡晃荡的,晃荡成一脑壳的晕糊:“人咯,真是把妈的顶说不准的哟。这个不简单的杜月萱,和我们的老五,竟然配成了一对!这是不是这世界上顶说不清楚的事咧?”
穆勉之似乎觉得自己还在晕糊中漂浮呢,一阵激烈的捶门声把他唤回来了。
“好苦哇,好苦!”他刚刚来得及品尝口里的苦味,刚歇下来的捶门声又擂鼓也似地响了起来。
“大哥,您家起来呃!”
这是孙猴子的声音。嗯?穆勉之摇摇脑壳,看自己是不是醒着的。这一大早晨的,老五不抱着新婚的娘子睡瞌睡,起这早跑到我这里来敲门拍户的搞么事呀?
“大哥,您家起来冇?看哟,老六兄弟怕是不行了咧!”
这一下,穆勉之觉得自己是彻底地醒了。
湖北督军栾耀祖嘴巴一瘪,烟灯上的火苗子就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朝烟泡上那个细小的眼子里蹿了进去。火苗子好容易才伸直了腰,可栾督军的嘴巴还是没有离开烟枪。他的眼睛虚眯着,肩胛骨朝上耸着,耸得在纺绸衫子下看得清棱棱的胸骨。
牟兴国觉得栾耀祖这个丑陋的动作定格了一千年。他很不耐烦,又不敢把不耐烦形于颜色。屁股下意识地动了动,底下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呻吟。
也许是听到响动,栾督军闭着的眼皮子颤了颤,没有睁开。
其实,栾耀祖已经从虚眯着的眼缝里看到牟兴国的尴尬了。他把嘴唇一撮,上下唇之间留出一条细缝来,轻淡乳白的蓝烟,似有还无地从这条细缝里逸出来,耸着的肩胛骨也开始向下收缩,纺绸衫子下的骨形,也不再清晰。
但是,栾督军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就这么半躺半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