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44年——黄素珍 刘宗祥 陆小山
穆勉之关心雪停了没有,不是关心明天的雪景是否很美,而是担心他洪门子弟们的安危。跟日本人出差,尤其是押运钱财物资到宜昌这么远的苦差,穆勉之的洪门山寨还没有干过。他恨不得把张腊狗的八代祖宗骂得翻跟头:张腊狗哦张腊狗呵,你个把妈的,真不是个人真是条狗哦,你杂种么样把事情做得这绝咧?你明晓得日本人气数不长了,还硬要把老子朝火坑里头推呀!这趟差事,不管完成得么样,老子都落不到好:遭共产党或是国民党打了埋伏,老子遭殃;平安完成了日本人的差事,老子就成了铁杆汉奸!张腊狗噢,你个杂种,肯定会不得好死的呀!
“刚停了一下,这时候像是又在下。”六指的回答,和张腊狗的荒货几乎一样。
六指瞥一眼干爹,一丝怜悯浮上脸来。在六指的印象里,干爹的身体就像金刚不坏之躯,从来没有听说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的。汉口就近的这两大巨头,一个张腊狗,一个就是穆勉之。张腊狗真的就像是一匹癞皮狗,听说,除了三伏天之外,一年四季,有三季是在躺椅上度过的。哪像穆勉之,往七十里头走的老人了,随干什么都不比年轻人差。听说,年轻的时节,穆勉之张腊狗都是身体了得功夫了得的。眼下,张腊狗是不行了。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穆勉之老是说腰疼。
六指好像记得,干爹说腰疼的时候也不长,好像就是在为那个被捉的女子和张腊狗扯皮之后。
想起那个女子,六指心里也就浮起一个谜。他记得,第二天晚上,干爹吩咐,放了那女子,要悄悄的,至于放到哪里,随那女子的意思。就这样,由他用经济警察处的船,趁黑把那女子带到船上,送过了江,在靠近青山一处偏僻的地方,那女子上了岸。
马灯浑浊的光,从船舱里露了一些出来。那女子上岸途中,快下跳板了,扭头朝船上瞄了一眼。
对那女子在浑黄灯光下的回头一瞥,六指印象极深:“噢,太那个了!”
武汉人在表达一些难以言传的滋味、感觉时,往往用这样的感叹句。
其实,六指想表达的是:噢,真美,真温柔!只是,六指并不懂得什么是温柔,也没有尝到过真正温柔的滋味,就只有用“太那个了”来代替,这也是冇得法子的事。
这女子是刘公馆的人,跟干爹关系不一般!这可是个秘密,是个重大的秘密。晓得重大秘密的人,只有两条选择:要么,永远不开口;要么,永远开不了口。
“爹,到底么样了噢?”盯着穆勉之痛苦的样子,六指心里不安。
“跟日本人押车的事,安排好了唦?”尽管穆勉之只是把头转动了一下,还是咧了咧嘴巴。这腰,么样这疼咧?未必,是年轻时候练武伤了筋骨,到老了发作了?穆勉之把脸对着毛烟筒。
“都安排好了咧,您家就放心,这点小事……”毛烟筒看到穆勉之颤抖了一下。“您家要是还冷,就把炉子的火捅大一些。”
“算了,你莫说炉子的事。我跟你说了几多遍了噢,炎同哇,你还冇搞清白么事是大事,么事是小事哪。押一车钱,还是小事?”穆勉之心里很生气,不由颤抖了一下,又不愿意把生气的表情现到脸面上来。
“我晓得是大事咧,您家!按照您家的安排,不是说我们山寨自己也到宜昌那里弄些山货回来么?为了安全,我把我们山寨的钱,都分装在褡裢里头,分别捆在几个贴心的弟兄身上,就是出了事,都是搞日本人,也不会把我们这些人么样的。”
穆勉之把到宜昌的差事,布置给了毛烟筒。就是腰不疼,穆勉之也不可能亲自去,毕竟是朝七十走的人了,经不起磕绊了噢。
毛烟筒也晓得,跟随日本人押运一车钱,个婊子养的日本人,钱用汽车装,还算是钱么!加上三辆空车,真不是小事,再加上天气又这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