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伸出左臂,从车上抓起一只塑料兜,“这是妈和你爹赶早给你炸的糖糕,路上吃吧!”
王支书听着她絮絮叨叨,一脸不耐烦,说:“车快开了,说啥呢!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常老二,你快推她回去吧!”
弘扬爹唯唯诺诺便要推车,常弘扬大怒,瞪视王支书:“你刚才讲那么一大堆,连老母猪都要捎带几句,我跟我妈讲几句话都不成!”
弘扬爹吓了一跳,连忙扯儿子。王支书脸寒了下来,冷笑着说:“人还没长大,翅膀倒硬了。司机,开车!”
人群骚动了起来,几位街坊过来打圆场,有的向王支书赔不是,有的则劝弘扬妈,更有几位长辈训斥常弘扬。孟家民忙过来拍了拍王支书的肩:“老王,跟小孩子生啥气!吃过早饭,到我家,咱谈谈办厂子的事。弘扬,上车去吧,时候不早了。”
常弘扬瞪了王支书一眼,替母亲掖好了被角:“妈,我走了。”说完恋恋不舍地上了车,弘扬妈泪流满面,闭目不语。
汽车起动,倏忽间绝尘而去。
车上,杨小妮的眼睛不住地瞥常弘扬,见他一语不发,双唇紧抿,不禁担忧,找了个话题,问他:“你跟孟超然不是挺好吗?他怎么没和咱们一块儿走?这车还是他爸包的。”
一提孟超然,常弘扬回过神,怏怏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昨晚还说和我一块走的。”
杨胡子大感兴趣,问:“都说孟超然是神童,到底咋回事?”
一提这个,常弘扬不禁眉飞色舞:“哈,超然呐,绝对的神童!刚出生时便有算命先生说他是‘天上三奇’,才华出众;九岁时他就会写诗,而且是古体诗!他奶奶个熊,那时候我连‘锄禾日当午’还不会背!”
“真有那么神?”杨胡子大大不信。
“真的!我们从小玩儿到大,我不知道?”常弘扬一脸受辱的表情,大声说,“我现在还会背几首,那是他初二时写的,当时连老师们都称赞,周校长曾写成条幅,现在还贴在他办公室的墙上!”
“噢?”杨胡子半信半疑,“怎么背?”
“它……”常弘扬张口结舌,“我想想……写沁河的——长河寂寞……寂寞……”
“长河寂寞绕长烟。慨然如梦愧少年。黄沙满地别时泪,客上白云赴九天。”
王兴茂接道,“当时的确挺轰动,老师曾让我们背过。”
杨胡子仍旧怀疑:“可我听说他成绩特别差,他咋能考进大学桥?”
常弘扬不禁语塞,王兴茂踌躇了一下,说:“他是作为……那个……特长生录取的……这个……他语文成绩全县第一。”
杨胡子半懂不懂地点头。常弘扬心中叹息,所谓“特长生”云云,那只不过是孟家民打肿脸充门面,天才又如何?语文全县第一又如何?大学桥要的是成绩,整体成绩,挤下别人显出自己的成绩,只要总体成绩差,你就没有进入大学桥的资格。所幸孟家民有法子,知道人民币上的老人头有资格,毛刘周朱叠到一块儿劝说,大学桥点了头。
晨曦已露,苍天大地一片光明,然而路上依旧冷清。中巴已经到了村外的柏油路上,翠树、棉田、玉米地飞一样闪过,常弘扬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一个极珍贵又不容失去的东西遗忘在家中,心情有些沉重。他左右张望,忽然发觉前面路旁远远地立着一个人影,背向朝阳,仰首西望,初秋的晨风扑面而过,头发丝丝扬起,仿佛一尊塑像,或一块僵立的岩石。
常弘扬呆了,失声喊道:“超然?”
众人方才还论及此人,一听之下尽皆动容,一齐望去。司机早受过孟家民的交待,一到他面前自动停了车,下去帮他把行李提了上来。一上车,孟超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和他熟荏之极的常弘扬:他那双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