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吉祥姥姥是办洗三的大拿儿,偏摊到桃儿她妈头上,叫她来挑这个大梁,她还真有点儿嘀咕——这活儿,看似给脸上贴金,其实,顶招人挑饬了,小有闪失,就得落包涵,愿意不愿意都得听拉拉蛄叫唤,娘们儿的嘴,哪个不是嚼铁蚕豆嚼出来的?
“挤挤插插一屋子,凭什么你二姨就把崴泥的营生派给我?我又凭什么万般无奈地接下?”私底下桃儿她妈一个劲跟俩闺女嘬牙花子。俩闺女紧着给她抹搭胸脯说:“还不是因为您啦福大命大造化大!”这时候,二姨夫把桃儿她妈叫进里屋去,桃儿咬着瓜儿的耳朵说:“咱妈最爱吃甜咬脆儿,夜个通宿儿都偷着摸着预备小米儿、锁头、秤砣和香烛捂的……”桃儿她妈出来,一脸投缘对劲的表情,手上多了个小包袱。姐俩儿叽咕叽咕眼儿,问包袱里头是什么,桃儿她妈哼了一声:“以为用这些个红糖、茶叶末子就能买通我,透着他们家大方,我难道是仨瓜俩枣就能拨拉动的人吗?我起大早儿,屁颠儿屁颠儿跑来,就图这点子小恩小惠,嘁!”桃儿成心说:“要不您啦就及早褪套儿,找地界儿躲心静儿去,跟着受这份累,何必。”桃儿她妈歪歪着身子,寻思了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亲戚里道,不能不留个退身步,人家高看咱一眼,上赶着咱,咱也不兴给人家一个大窝脖不是?得,给他们个面子吧。”姐俩儿跟老太太小离戏道:“一个打铁的,非揽瓦木三匠的活儿,您有准吗?”桃儿她妈把洼心脸儿撇了撇:“别小瞧了你妈,你妈样样宗宗没有拿不起来放不下的。就说洗三,过去都是该接生婆子操持,现而今都在产院生,就不再招惹接生婆子了,找个通情达理讲外面儿的老人来稳场——像你妈妈我这样的。”姐俩儿都笑了,笑又不敢敞开了笑,还得捂着嘴笑,怕人道闲话。桃儿她妈又说:“新社会了,老例儿稀里糊涂简便多了,生小子备个棒槌,生闺女备个绣花针,也能就合了,早先,得拜催生娘娘、送子娘娘和豆疹子娘娘哩哩啦啦一大溜,现在省了,拜拜毛主席他老人家就都有了。”桃儿吐吐舌头。“这么老多蹊跷古怪的玩意儿,烦死了。”桃儿她妈说:“你们俩别看个稀松二五眼,多留神,将来你们生孩子,也有这么一出。”桃儿瘪咕瘪咕嘴儿:“您别冲我说,嘱咐您大闺女吧。”瓜儿故意挠桃儿的痒痒筋儿:“你还是少髭毛滚蛋儿,一个炕上糗糗这么些年,谁还不知谁哪长痦子哪长癣?夜里不睡觉,光给人家写情书……”桃儿跳起来叫:“你,你瞎话流舌!”瓜儿说:“妈,你看,现原形了吧——要不要我给你背几句情书里的甜言蜜语?”桃儿赶紧一把捂住瓜儿的嘴巴。“你敢,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瓜儿不知道,她这么一多嘴儿,给她妈惹了多大的麻烦——端蒲艾水盆差一点折炕上。来戚过来添盆,舀一勺清水倒盆里,还要意思意思,一毛两毛不嫌少,两块三块不嫌多。这时候,当是吉祥姥姥斜楞眼儿的时候,谁多谁少,心里得有数,完事跟主家要有个交代。她可倒好,心不在肝上,光顾走神儿了,等轮到都该响盆了,她才醒过味儿来,赶紧压住台,给孩子洗澡。
老规矩,吉祥姥姥一边洗,一边念叨:“先洗头,尊王侯;后洗腰,八抬轿;洗狗蛋,当知县;洗屁股沟,拜知州……”桃儿她妈腮帮子都念叨酸了,孩子还不领情,哇哇地哭起来,小腿儿蹬打,好几下都踹在她眼犄角儿上,生疼。桃儿就跟谁胳肢她痒痒肉似的,扑哧就笑了,小声说:“人家孩子知道,咱妈都是在骗人,眼下哪还有这些个官儿……”
好歹,桃儿她妈总算是支棱着腰眼儿,咬牙把场面给撑下来了,赶围桌子吃洗三面的时候,她才逮个空儿,倚老卖老地问桃儿:“你蔫溜儿搞了个对象,怎么也不吱一声?”几个闺女当中,数桃儿俏,细高挑儿、瓜子脸儿,指望她择一个有名儿有姓儿的姑爷,光宗耀祖呢,没承想她躲犄角旮旯使阴招儿,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