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极度死亡
下来。
周海光和文燕坐在地上,眼看着那些预制板滑落下来,他们眼看着何亮的身子让预制板活生生地切成两半,他的下半身埋在预制板的下面,上半身被预制板推动着往下滑落,他的嘴仍然张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他再也说不出来,当他的上半截身子由文燕和海光的身边滑过时,他好象说了一句什么,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文燕坚信他的确说了一句什么,虽然她没有听清楚他究竟说了句什么,可是她的心里从此就深深地刻上了何亮的声音,只要当她要有什么大的决定了,她就会想起何亮的话,似乎何亮说的就是这件事。
周海光也坚信他听见何亮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就在他的身子被滚滚滑落的预制板推动着滑过他的面前时,他分明看见何亮嘴巴张开了,眼睛看着他,对他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确实是说了一句什么,他此时还不知道,从此他要费尽一生的心力去揣摩何亮究竟说了一句什么话。
预制板滑落到底,停住了,何亮的半截身子仆倒在地,周海光和文燕同时扑了过去,扑到何亮的身边,他们又同时停住了脚步,他们没有勇气去翻过何亮的半截身子,看一眼他的面容,他们在他的的面前呆立着。周海光站直身子,朝四周看着,四周是一片废墟,废墟的周围是活动的人们,活动的人们正把一具具死尸由废墟中抬出来,放在废墟的四周。他把眼光尽量放远,在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是一片废墟,唐山完了。虽然他在地底压着的时候,凭他的感觉已经知道它将造成的巨大的损失,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惨,这种景象是他在任何资料里都没有看到过的。一种巨大的悲凉使他的全身发抖,他象是孤身一人,向着一个无底的深渊沉没,深渊里的水是冰冷的,冷得深入骨髓,深渊里是黑暗的,没有一点光线,深渊里是孤寂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象一粒铅坠一样照直地向着深渊的底部沉去,他想喊叫,他奇怪,刚才在地下埋着时候,他能够喊出声来,可是如今他连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深渊里不比在水泥预制板的底下,预制板的底下还有空气,深渊里连空气都没有,他要窒息了,一种巨大的恐怖使他颤抖,他想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伸出手去,他把文燕紧紧揽在怀里,就象在冷酷黑寂的深渊之上抱住一根浮木,他感到一种坚实,一种倚靠。可是文燕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疯狂一般摇憾着,怒吼着。
“你看看吧,看看何亮,看看这大唐山,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块土地上?这都是你造的孽,都是你造的孽。”
海光不言,不语,不动,任她摇憾着。
文燕满脸泪痕,声音嘶哑,她的手上满是鲜血,为了救出海光流的血,手上的血染在海光的衣服上面。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用你的生命都难以洗刷你的罪恶。”
文燕狂呼乱叫着,举举起手来,她想狠狠打海光两个嘴巴,可是当她看到周围一片广袤的废墟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广袤的废墟之上,只有她和海光两个人,他们就象在一片汪洋大海当中的孤岛上面,没有灯塔,没有船只,没有一个人影,她感到一种极其恐怖的孤独,她的手慢慢落下来,轻抚着海光的脸,她说:“光,别怨我,我实在无法接受何亮的死。”海光看着她,不说话,把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来,狠狠打在自己的脸上,海光的脸上于是也有了文燕的鲜血。
文燕哭了:“不,我不是怨你。”
她轻轻搂住了海光。
海光反倒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没在深渊中沉没,他是站在废墟之上,他的脚下是何亮的半截身子,他的面前是他的文燕,文燕对着他流泪,他突然跪在废墟之上,哇哇痛哭起来,对着何亮的尸身哭泣,对着一片废墟的唐山哭泣。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