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事缓缓转了一整圈,和十七名驱逐者一一对视。
“快了结完事吧,”领事说,“我等了好长时间,就是为了现在这一时刻。”
索尔·温特伯坐在狮身人面像的巨大脚爪下,注视着风暴慢慢平息,风儿从尖叫变成呜咽,再成细语,一点点消亡,尘土之帘逐渐变小,然后一分为二,显露出满天星辰。最后,漫漫长夜稳定下来,变得异常平静。墓冢比先前更加明亮,但没有任何东西从狮身人面像的璀璨入口中走出来,索尔也无法进入。炫目之光的推挤就像一千只无可抗拒的手指压迫着他的胸膛,索尔不管怎么倾斜、怎么用力,还是无法靠近入口三米。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站着,或是在走动,或是在等待,那东西都已经隐没在炫目之光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索尔坐在那里,紧紧抓握着岩石台阶,而时间潮汐正用力推着他,拖着他,让他在似曾相识的错误冲击下泪流满面。时涨时退的逆熵场形成的狂烈暴风似乎让整个狮身人面像摇晃倾斜了起来。
瑞秋。
只要他女儿还有活着的一丝希望,索尔就不会离开。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倾听着怒号的暴风渐渐平息,望着冷星出现,望着轨道战争的流星尾迹和激光切割武器纵横交错,互相攻击、反击。他由衷地明白,战争已经输了,环网危在旦夕。就在他望着的时候,庞大的帝国正在陨落。在这无尽的长夜中,人类种族可能安危未定……但他毫不在乎。
索尔·温特伯牵挂他的女儿。
他靠在那里,浑身冰冷,被烈风和时间潮汐捶打,累得全身瘀肿,饿得饥肠辘辘,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种平静感突然降临。他把女儿献给了一个怪物,但不是因为上帝要求他这样做,也不是出于命运和恐惧的意愿,仅仅是因为他女儿出现在他的梦中,告诉他这样做并不要紧,那是应该做的。这是他们的挚爱——他和萨莱的挚爱——所要求的。
到最后,索尔想,超越了逻辑和希望的,是梦想,是我们对我们最亲爱的人的绵绵爱意,这就是亚伯拉罕对上帝的回答。
索尔的通信志不再运转。自他将濒死的孩子亲手奉给伯劳起,可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或者五个。时间潮汐让狮身人面像仿若大海上的小船上下颠簸,索尔躺了回去,他依旧紧紧抓着岩石,凝视着头顶的星辰和战斗。
随着激光切割武器命中目标,火花划过天际,如超新星般璀璨发亮,熔化的残骸如阵雨倾泻——从白热到红焰,再到一片漆黑。索尔脑海中想象着熊熊燃烧的登陆飞船,想象着驱逐者部队和霸主海兵在啸叫的大气和熔化的钛金属中呜呼而死……他试图想象……但是无功而返。索尔明白,太空战、舰队的调遣、帝国的陨落都是他无法想象的,它们都藏匿在他的同情和理解的蓄水池之下。这种事属于修昔底德、塔西佗、凯通,还有吴。索尔曾面见过巴纳之域的议员,曾多次面见过她,出于他和萨莱的请求,希望拯救瑞秋,让她幸免于梅林症,但索尔无法想象费尔德斯坦是如何参与到大规模的星际战争中的——他也无法想象任何比首府巴萨德新医疗中心落成仪式、比克罗佛大学集会时的讨好性握手更加庞大的事情。
索尔从没面见过现任霸主首席执行官,但身为学者,他喜欢她充满才智地引用丘吉尔、林肯、阿尔瓦雷兹一腾普这些经典人物的演讲。但现在,躺在这巨型石兽的脚爪之下,索尔为他的女儿哭泣,他无法想象,那女人在做决定的时候头脑里在想什么东西,而她的决定,将可能拯救数十亿人类,也可能毁灭他们;可能保护住人类历史长河中最伟大的帝国,也可能将它引入歧途。
索尔没有咒骂。他想要他的女儿回来。他不顾一切逻辑的反对,想要瑞秋活下来。
索尔·温特伯躺在被蹂躏帝国那受困世界上的狮身人面像石爪下,抹掉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