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王猛与苻坚在东海王府内对坐着。
这是一个小跨院儿,土墙板屋,建筑都依氐人的老法样式。
两个人坐在院内的两个小木墩上,彼此的心思却不尽相同。
那日苻黄眉被杀后,第二日还惨遭车裂。虽有苻融与苻法在旁劝解,但苻生执意为此,说要严刑峻法,以儆效尤。
这件宗族惨祸看来对苻坚触动极大。如今,他的兄长苻法已擢升为“代卫大将军”,弟弟苻融又受命官任司粟内史,兵、财两权可谓俱足,朝政也有渐渐恢复平静的迹象。苻坚有感于族内惨剧,颇有图稳之意,觉得目前这状况也颇够他们兄弟一展才干、匡扶社稷的了,一时间问鼎之心稍息。
王猛一眼之下已明白了他的想法。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今日前来,本是应东海王之邀。此前,权翼与吕婆楼两人都前去找过他。二人虽语焉不详,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似想请王猛劝劝苻坚——他们怕朝廷里暂时安稳的幻象会给东海王以苟安之感。两个人现在都颇为着急,因为心里明白,很多事实在是拖不得了。
王猛一进院儿,就见到苻坚手中正在修着一个纺轮儿。氐人擅织殊缕布,苟太夫人闲时还保持着纺纱织布的旧习。苻坚手里这个纺轮是青铜制的,看着颇为古旧,他正在给轮心安抟杆。这是个精细活儿,也颇费力气。王猛看着他红彤彤的脸,想着,若是在太平时节,这个年方二十的氐族少年在家里做的该也正是这些事吧。可若真摊上那样的太平时节,这年轻人只怕天天弄这些也会弄得不耐烦,不似如今,做得这么兴致勃勃。
他不跟苻坚聊近来朝中的状况,却闲闲地提起了近日以来晋、燕两国最新的变动。
——晋国依旧是王、庾、桓、谢等几大家族争权。太后褚蒜子虽已归政,但各大高门各拥势力,割据方镇,彼此互为掣肘,皇上司马聃不过是虚居其位,一时倒不足为虑。只桓温北伐之心一直未熄。
——而燕国的大司马慕容恪新近在河北广固一带大破段龛。段龛本出身于鲜卑段氏。鲜卑族在现如今共有三个氏族声势极盛:分别为慕容、段、拓跋。慕容氏破段龛后,尽合段氏之众,声威一时大盛。此后燕国皇帝慕容儁派抚军将军慕容垂、中军将军慕容虔、护军将军慕容平熙率八万大军在塞北击破敕勒,俘虏十余万敕勒族人,缴获马匹十三万余,其余牛羊更是无数。而前日消息传来,说又有匈奴单于贺赖头,率部下三万五千余口投降燕国。燕国慕容氏由此实力大张,控弦之士已达到六十万,正扬言要迁都邺城,与民更始。
邺城本是三国时曹魏的都城,城池坚固,雄踞关东。慕容氏据此更可以虎视秦、晋,足可为秦国日后的心腹大患了。
王猛一边说,一边随手捡起个小树枝在地上划着。
他胸怀丘壑,画的就是当今天下的形势图。
只见他随手划下来,江河、山川跃然眼底。他笔势雄荡,用的虽是树枝,笔意之间却一派浩然。苻坚忍不住赞道:“先生胸中果然一片山河。”
王猛却把那树枝一抛,慨然道:“可惜这图中只见山河,却难现烽烟。”
苻坚愣了愣。
却见王猛望了苻坚一眼:“不知大王目力如何?”
苻坚还未作答,只听他继续道:“久闻大王善射,想来平野之上,百丈之外,可睹秋毫之末。可若局促于此城中之时呢?”
他游目四顾,淡淡道:“就比如坐在这个小院儿,眼前屋舍俨然,若透过这土墙,或许又可见到阖府上下之悲欢;可大王有否看到,江淮之界,烽烟渐炽,东晋朝廷内,桓、王二氏之间,冲突或一触即发;而潼关之外,洛阳之争夺刚刚开始,可见到燕国已厉兵秣马,准备好剑指天下了?”
他指着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