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在土地下面用手掌轻轻地拍击着土壁……好在还有这些“征歌”,古老的族群自有其范式,在所有场合都有合乎那场合的歌语,让人不止活在这一刻……头发花白的族老躬着身走了过来,到了马旁就跪下,跪地给她穿上一只靴。
——这倒不是为她光着脚。按羯人的祖规,大迁徙前,年纪最长的族老总要跪上前来给统领者穿上一只鞋的。既然前面有那么远的路,既然他们一直走在迢递的路上。
那歌声也瞬间多了分热烈,像困在石墙内的人们本都还试探地用掌心击打着围困着他们的石墙,这时像突然找到了石墙间的铁门,无数只手掌顺着先行者的踪迹跟了过来,重重地敲打,要撞破那道枷着他们的铁门;像活埋在地底的人们,在天崩地裂后,终于找到了能把自己掘出来的土缝……一道光泄了进来,那歌里一道光泄了进来,奢奢顺着那歌,终于知道,自己的祖先们在一次次的困惑失路后,是如何找到指引的方向的。
——她什么也没说,她的双腿紧紧地夹在马腹上,骑着马驶过众人。
人们静默地向两边分开,直让她走到大路最前方。
她不用回头,也没有停步。路在眼前展开时,前方再无人群遮眼,随着她的步子,后面的那队长龙就开始慢慢启动,跟着她的脚步,一步步向前行去。
……死,
……生,
……契,
……阔。
奢奢骑在马上,一直没有回头。她耳边响起苻融在鱼欢行刑前的那个夜晚,附在她耳边说过的这四个字。他一边说,一边还把那四个怪异的、方块样的汉字写在她手里、划在她赤裸着的背脊上。
死,生,契,阔。
他这么说。
……这就是她的死生契阔。
虽然她依旧不明白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却像看到宙洪荒的天地间忽然悬挂起四个大字“死、生、契、阔”,像谶纬、像巫语,看它一眼,就毒辣地烙进你的骨头里。
只是她没想到这不是诀别。
——那天晚上,埋锅造饭之际,苻融竟匹马前来,追上了她。他在满地湿柴逼起的炊烟里穿行过来,人群被他逼出了一条窄路——他没有按剑,却挟着一身清锐,那清锐是这烟雾也遮不住的。他透过人群间的窄路可以看到她。
奢奢抬起脸来冷望向他,脸上就全是冷意——像把全世界的严霜都召过来遮在面上。这样的盔甲,无人可破。
可苻融的第一句话却是:“前面有关,你们过不去。”
天地间尽是网罗,到处雄关铁锁。
……不知怎么,奢奢的心里竟泛起了一股失望之意。
……他只是来为自己送别的?把那一句警语当做分手之礼?
这内心的自我驳诘让她面色虽仍旧被霜冻着,可霜底下却噼啪地裂出了缝,她本以为可以抵御一切的甲胄原来也不过如此。
苻融的眼看着她:“我可以给你们通关的文牒。”
那股失望从奢奢的心里慢慢地淹没上来。
他只是来示好的。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其实真有被淹死的鱼吧……奢奢的脑中竟这么不相干地想着。他不过是来用他的“好意”把她淹死。
她看着苻融松弛着缰绳,任由胯下的马儿缓缓地靠近。
他是越来越近了,她却看他反像越来越远……告别式的靠前,难道不就是相去越来越远?
可接着,她的双腕猛地被苻融捉住了,她的双腿瞬时腾空,她居然整个人被他提起!然后,他就这么把她放在马鞍前面!
你怎敢如此!奢奢听到自己心里在叫。那叫声很大,又愤怒又软弱。
可她面对面地被苻融放在鞍上,她的双手被紧紧地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