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静地看着他,觉得这堂哥像是离先祖最近的人,像小时氐人妖巫们口中长歌里那遥远的先烈。
苻生忽然道:“你去龙首原,可有到菁哥的墓上?”
苻融不由一愣,三年了,菁哥的名字在朝中明面上从来不曾有人提起,不知皇上今儿怎么会问起这个?
却见苻生望着自己,稍微有些自伤地道:“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个么?”
苻融不好答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却见堂哥那只独眼觑着自己,嘴角挂着一个略显凄凉的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咱们苻氏一门中,要数你跟菁哥长得最像?”
苻融做了个不安的表情。
却见皇上冲自己摆摆手:“别怕,你生相俊美,侧脸看过去,确实有些像菁哥,只是,你比他更多些文气,而他看上去,比你更多些大度。”
说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今日之乐,其实又何如当日之乐!想当日,我在风陵渡。桓温来袭,我率兵斩杀桓温手下人马数千人,摧敌破阵。那晚,我和帐下兄弟们就在黄河边儿上庆功,四周堆满的都是汉人的尸体。弟兄们搜出了十几个民女来,命她们跳舞唱歌助兴,我们在村里找出些盆啊缶啊地敲打着跟着唱。那些民女哪会唱歌,可大家伙儿喉咙都喊哑了,那时是何等快活!那时我犹在菁哥帐下,只觉得能跟他这么行兵打仗,就是普天下最快活的事儿。那时我心里头也安稳,再不似今日这样,整日乱糟糟的。我有时会忍不住想:早知如此,这皇帝其实不做也罢,当年让给菁哥做算了。我还不如独提一军,挥师西去,横绝漠上,强如在这宫里半死不活。”
他猛然发此感慨,却让苻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苻生今日喝了酒,倒似有很多心里话想跟他说。
“有时我看着你跟着我,倒有些像当年我跟着菁哥。”
……当年,苻生不止独目,出生时还难产,几乎没把他母亲强太后给折磨死。
而那时他父亲苻健还身在枋头,屈身于后赵皇帝石氏的淫威之下,整个苻家还远没有今日之强盛。
强氏冒死产下这么个儿子,生出来却发现是个独眼。所以自从苻生诞生起,强氏就不喜欢他。生母如此,旁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祖父常戏谑他,而父亲给他取了个名字,纪念这场难产的“生”。这名字更像个恶咒,他所拥有的是怎样的一场生!
苻生字长生,这字,倒是后来菁哥给他起的。
那时,苻家满门都是壮健儿郎,众兄弟个个壮健,谁想到会有这么个残疾儿混迹其中。他小时受轻视也就必然了。
苻菁年长苻生十余岁。苻生不得母亲疼爱,他上有兄长苻苌,下有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苻柳,个个英姿健骨。夹在中间,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长大的。
他默默地长到七岁。七岁之前的冬天,他常常躲在外面不肯回家吃饭,无数次躺在雪地里、冰面上,盼望着自己被冻死,或盼望着自己更有勇力,把所有恨自己的人都杀掉,然后再死去。
改变他命运的是那个夜晚,他独自在野地里受到群狼之困,本来庆幸着或许这是一场解脱,没想到菁哥路过救了他。他当晚就开始发烧,高烧中,菁哥给了他一把弓,说了句:“活下来,再学会这个,以后碰到狼就不用等人救了。你只有一只眼,该比别人瞄得更准些,都不用学别人去眯眼。”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虽幼小却暴躁的苻生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但菁哥的口气里毫无一丝调笑。他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他可能还有一样天生的长处。
菁哥还有一句话:“活在乱世,难免于阵前军中搏杀,常人都担着伤残之恐,为此折了锐气。可你既已知伤残为何物,该比常人更勇猛些,才不负你这天赋只眼。”
——苻生听了后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命运,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