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洛娥此时也正藏在殿角的台基上看雪,猛然见到这两人走出来,生生在这才矾好的生绢上留下两行印迹。
皇上那足迹像火燎在竹简上的烧痕,记录的是千年前他先祖们断竹为箭、削竿为矛、裹兽皮以为裙、射猎于荒野、苦艰求生时,那些兽血在雪上滴出来的痕迹……
而这宫女望向苻融,却见其芝兰玉树,一步步行来,步态如草,而伫立似楷,是写在尺素上的一句好同。
两人于广场上立定,苻生执着苻融的手,他的手心滚烫,默然良久,忽定定地说:“小安乐,等我死时,当以你为殉。”
这样的雪满皇宫,天地都直白如此,当然说什么都可以的。苻融什么也没回答,看着眼前的一片片雪飘落,落到衣襟上,落在眉睫上,全无重量。苻融觉得自己整个人似被掏空了,站在那儿觉得自己像雪片一样毫无重量……
只听苻生叹息般地说道:“因为你有的我全都没有。我并不嫉妒——嫉妒是女人家的事。我只怕我死后你会被你关心的一切给糟蹋了而已。”
他看着苻融,像要看进这少年的心底: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有,却在心底还要暗藏着一个天下,仿佛那真的值得关心似的。
而多年前,自己一直不懂得的菁哥,好像也是这样的。可笑自己那时还傻傻地想过:菁哥若死,自己只怕会甘心为殉。
那是苻融记忆中这个堂哥最清醒的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东海王的府邸里,如此深夜,同样的雪,同样有两个人,他们聚在一个敞厅里。
敞厅里很冷,两个人都身披厚裘,用镟子暧酒。
酒是暖了,却没人喝,冷了又暖,暧了又冷。
两个人在桌前一个坐着,一个半躺半卧。
半躺半卧的是苻坚,腿上的伤选在大腿根儿,是要贴近私密处不好查验。虽并不真是熊伤的,却也不能完全做假,终是自己剜了块肉。
坐着的是吕婆楼,现在官居侍中。
这时他问苻坚:“少块肉的感觉轻松不?”
苻坚笑道:“下手的那个翟人儿可真够混账!我让他割,他就割了,割完后还把那块肉丢给狼吃了,要不留在这儿,咱们倒是可以炙着下酒。”
吕婆楼笑看着他,心中倒佩服他的豪气。
他年纪已有四十许,却与苻坚忘年相交。
他常居城中,消息灵通,听到那首童谣时就觉得不好。朝中大臣现在被摧折殆尽,剩下活着的,几乎无人不想致仕隐退,可从来没人敢开口。眼下,这位东海王的生死,就寄托在入宫的安乐王身上了。
他也没什么好劝慰,自苻生继位以来,他已眼见过八个顾命大臣中辛牢的死,王堕的死,太傅毛贵的死,车骑将军梁楞的死,仆射梁安的死,当然还有雷弱儿的满门抄斩,甚至还有前皇后梁氏的死——那可是苻生的发妻。
朝中大臣人心慌乱,求去者速死,不去者等死……哪怕轮到他的挚友苻坚,有这么多的尸体铺垫在前,多少也见惯不怪了。
只听他道:“安乐王确实明睿,事一出就去找了钦天监的朱彤。这位朱先生,目下看来,话都说到点子上了,不愧是高人啊。”
苻坚道:“据博休说……”
——苻融字博休。
“那位朱先生还说了一句话,说我若有大事,找他不如去找王猛。你可知这王猛是谁吗?”
吕婆楼眼中一亮,答道:“我怎会不知……可笑,我怎么竟把他给忘了!这位朱先生果然慧眼识人!王猛现就住在北城外‘十万居’中。你这下可问对人了,他那宅名,还是我给取的呢。”
“十万居?”
吕婆楼微微一笑:“他也是位奇人,两年前悄悄地进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