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崩即崩耳
于南京两地之间数万之众共同的想法:他们不想和已经逐渐伙结成一股庞大势力的天地会为敌。至于正道堂领事的看法则另具只眼:他认为这老漕帮的制度早在过去一百多年之中已与天地会不谋而合——比方说:由老爷子亲下“曰谕”将辖下人多势众之总堂主擢升为旗主的这个“立旗”制便是从天地会中借来,原本就是扩张人丁势力的一个必然的手段。想当年不同意修改建制的老前辈大有人在,可是事实证明:自凡要成就较大的事业便不得不如大海之容汇百川,而且还要能具备合乎潮流的作法。这位领事建议:开大香堂,摆下“地方棚子”、“天圆帐子”,将内三堂——也就是总旗主、舵主以上的方面领袖一应请到,大家做个公议,再由老爷子定夺:究竟是否应邀到宴?倘若最后的决定是不去,则一切照旧,别无长言;倘若是去,其实即是对小刀会请柬附札中的提议有一附和或同意的态度。既然是这样,也就不能等到赴会之际才商议什么“重修海底,统一号召”的因应之道。
结果这大香堂一开开了三天三夜。越到后来,同意与小刀会所代表的天地会势力结盟者越多,原因无它:上海、苏、杭和常州、无锡、镇江等地的总旗主——也就是华中地方三舵辖下的在地元老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穿戴体面,俨然是仕绅之流的人物——由于看起来生意作得阔绰,言谈也铿锵有力,颇令他人艳羡不已。至于那正道堂领事更提出了颇为令人心慑的说辞;他表示:在给老爷子的这封密札里,所谓“结交江湖志士”还只是老生常谈;然而“共图兴汉事业”则不啻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试想:人家侃侃倡言到这般田地,显然没将老漕帮视作敌垒,那么老漕帮如何还能缩首畏尾,裹足却步呢?
这一问问得老爷子连连点头,当下裁示:“人以君子待我,我亦以君子待人——就这么定了罢。”
这位大哉君子的老爷子姓俞,名航澄,吴县鱼家浦人氏。此公生平负气尙名,最怕人看不起庵清光棍溷迹下流。听那正道堂领事此言一出,登时慷慨起来。于是传令尊师堂领事安排应对仪节,护法堂领事筹划扈从措置,并且亲自点齐赴会人丁。
筵席设在苏州河北岸、美租界外一处叫黄泥塘的所在。此地在同治元年以前还祇是一片泥沼,到了光绪十三、四年以后,已经有了市肆。如今听说连美国人都想将租界跨河推拓过来。
老漕帮人行事算是缜密的。在筵席设办之前半月即派遣各堂光棍轮番经由不同路径前往黄泥塘,沿途警戒勘察就不待细说了;更有专人到设席的馆子吃喝,将它每道菜肴都品尝了个点水不漏,才算放下心。
这馆子也是新近开张的,背临苏州河,是个二楼一底的构造,屋宇全仿“钓沧楼”款式,楼厅门面不宽,可一进门正中央即有一天井,直通二、三楼。底楼左右是寻常顾客用膳飮酒之处,对过一排轩窗、外有悬廊临水,廊深且广,设有朱漆雕栏的包厢式雅座,现成是个演唱弹词、鼓艺的书场。楼上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三间厅房,供应全席酒菜,布置得十分雅洁。此楼名曰“远黛”,亦不知是否出自《飞燕外传》所述:“(飞燕)为薄眉,号远山黛。”不过由此凭河远眺,天晴时远处倒隐约可见几抹峰影,确乎是一副淡扫蛾眉的模样。
各方光棍回报,都对那远黛楼赞不绝口。老漕帮仍不放心;毕竟这一去是将这帮中大老平白送进天地会的局中,且自小东门祖宗家去至黄泥塘,也有数里之遥,路上还不能过于招摇,以免引起官民侧目,自然也就不便大张旗鼓地随扈保卫。如何化整为零、避人眼耳,又能安然往返、不失体面;着实是个难题。结果还是护法堂领事万子青想出了个主意:因为开席的时间是申牌末、酉牌初,天色已相当暗了,如此大举出发,不如早在午后辰光即请各受邀之总旗主、舵主、三堂领事分头进入老英租界,或访旧、或游玩,要之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