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潜龙勿用穴蛇飞
在杭州商会会馆小客厅里了。”万老爷子望一眼报纸上的那方空洞,道:“莫人杰!你也就休怪我把你送进苏联大使馆去了。”
万得福端地大吃一惊,道:“老爷子神通广大,日本也有咱们祖宗家的人物,我却向来不知道呢!”
“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万老爷子叹道:“祖宗家光棍教人逼逃孔急、走投无路,祇好离散飘零,流落异邦;也是情非得已的事。这庵清光棍还是个极干练的,结果也只能溷迹东京开出租汽车——得福!你以为咱们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万得福无之如何,悄然不语,但见那万老爷子愁容未展,脸颊额面尽是阡陌纵横、渠纹交错,这才猛地惊觉:眼前昂视树立的人物已经是七十二高龄老翁了。这老翁溷迹江湖近一甲子,即令文成武就,功高誉满,号令天下,捭阖无匹,却终身未娶,自然乏嗣无后;一旦说起离散飘零之类的事,眉眼便益见黯然。孰料这主仆二人毕竟朝夕相伴三十余载,果然灵犀相通;万得福正这么为万老爷子惋惜之际,万老爷子却道:“设使不是这么兵连祸结、终教大局萎败不可收拾,你也不致蹉跎岁月,到今天还跟着我间关颠沛,没个了局——你看,孝胥比你还略少几岁,都已经抱了四、五个孙子、孙女;唉!是我连累了你。”
万得福情知万老爷子一生出这样感慨、少不得又要唏嘘半日,于是连忙兜开话题,道:“方才说的是老爷子没让那莫人杰来投诚,这就说远了。”
万老爷子一时且不答他,祇迈步朝落地长窗走过去,低眉垂首向紫藤与葡萄树的深处望一眼,又望了一眼,才缓缓扭回身,道:“他哪里是来投诚的?他明里是来“挂号”,暗里却是来“凿底”,而且必定与洪达展那厮脱不了干系。”
这“挂号”、“凿底”俱是老漕帮在还是粮米帮时代流传下来的切口;“挂号”是指外地盗贼或棍痞到了某地码头时须投帖求见本地差役头目:目陈来意;“銮底”则是指混入敌垒、破坏其工事、设施的手段。
“他是、他是共产党派出来的?”
万老爷子惨然一笑,道:“可别以为这台湾海峡一衣带水的两边祇有国、共两党而已!这莫人杰究竟是何来历?怕连它共产党也未必知晓。我也祇是雾里看花,略能猜测一、二而已。要之在于不让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来,否则怕不又要煽动一场兵燹?这一仗若是起来,较诸八年浴血抗日,其荼毒为祸或恐尤且过之呢!”说到这里,万老爷子再转回身去,彷佛要穿越墙,极目远眺,将北方偌远偌大一个并不在视野之内的世界观一个透彻洞明。此时已近薄暮,斜阳余晖自窗左拂槛滑入,遂将万老爷子剪成一枚高大而微透着血色的黑影。万得福接着听见那如幻似蜃的黑影深处传来这么一段话语:“看这国之大局:东一个党、西一个党,南一个府、北一个府;口口声声都是为国民、为社会,说穿了不过是利害之争、权势之争。却是咱们老漕帮光棍,原本是个流徙亡命的谱系身世,也就祇合在这幽冥晦暗之地,助人逃过光天化日之劫而已了。”
““在这幽冥晦暗之地,助人逃过光天化日之劫”?”万得福低声念了一遍,却仍不解其意。万老爷子长喟一声,举掌齐眉打了个遮阴,朝日落方向觑了觑,道:“我先问你,你道我千里传书,拦下一个莫人杰来,难只是为了一报当年的诬谤之仇么?非也非也!这人身上带了两份舟山群岛和山东半岛的兵力分布图,要到此间密呈今上。你想:“老头子”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大举兴兵、光复故土,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事业?”
“既然如此,怎么能说那莫人杰是来“凿底”的呢?”万得福不由得趋前数步,再问道:“反攻大业不正是这么些年来咱们举国上下——”
“以数十万名草芥之众深入数百万里疮痍之区,你以为这究竟是解救黎民苍生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