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容易睁开双眼。
有个黑影笼罩在仰躺着的阿铃头上。好像不是大人。是个跟阿铃差不多大的人影。
——是谁?
那人影像是要回答阿铃内心的疑问,弯下身来,在阿铃眼前探出脸。阿铃终于看到了对方。
是个小女孩,对方比阿铃还小,而且那孩子——在扮鬼脸。
持续的高烧让阿铃眼前始终雾茫茫,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再怎么睁大眼睛,在阿铃头上探出脸的那孩子,怎么看都在扮鬼脸。
——是做梦?我在做梦吗?
我一定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特地在病榻上的阿铃枕边扮鬼脸呢?家中没有这种年纪的女孩。七兵卫爷爷也说过,搬到船尾后阿铃会失去玩伴,很可怜,令他很挂意。
那张脸很陌生。对方因扮鬼脸只露出眼白,看不清长相,但的确不是在押上一起长大的阿弓。阿弓就算扮鬼脸,阿铃也认得出来,她们两人的交情很好。对了,阿弓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开始去学针线活儿了吗?
可是这孩子到底是谁?她也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在高田屋只待半个月、一个脸色不好的女人带来的女孩。那孩子比较瘦,而且眼神很坏。阿铃虽然努力想跟那孩子交朋友,但对方脾气暴躁。她想要阿铃珍藏的可爱纸糊狗,阿铃不肯,结果她竟然挥舞着顶端烧得通红的火箸在家中追赶阿铃,因此七兵卫爷爷才赶走她们母女。那次阿铃真的吓了一跳,第一次碰到有人拿火箸威胁她,而且也是她头一次看到七兵卫爷爷表情凶狠地怒斥小孩子。
“我很抱歉,但你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七兵卫爷爷大声斥责过后,向那对母女说明。
“我很高兴你听闻风声前来投靠,可是这里跟以往不同了,家里人多,也有女人家和孩子,我们不能收容会随便伤害其他小孩的孩子。”
于是,那对母女便跟来时一样抱着个布包离去,当时那个母亲用憎恨的眼神瞪视着阿铃,阿母察觉后慌忙把阿铃赶进家里。
——用那种眼神瞪人,万一被诅咒就不好了。
是的,阿母当时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生病后,阿母一直哭着说,果然是那个被赶出去的女人为了报复而向阿铃作祟,结果遭阿爸骂了一顿。
阿铃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些事,回过神来时,扮鬼脸的女孩消失了。阿铃眼中又只能蒙眬地看到天花板的木纹。啊,我果然是在做梦,可是那孩子到底是谁呢?
当阿铃再度睁开双眼时,医生已坐在枕边,用带着药味的手触摸阿铃的胸部。医生看上去跟七兵卫爷爷同龄,一张脸皱巴巴的,怎么手却这么细皮嫩肉?
“来,深呼吸一下看看。”
听医生这么说,阿铃吸了一口气。胸膛深处发出呼噜呼噜声。阿铃觉得自己体内有一个更小的阿铃,像转动脚踏水车的白老鼠一样拼命地奔跑,想尽力保住阿铃的性命。呼噜呼噜声就是那个小阿铃的呼吸声。
医生向一旁的阿母交代许多关于汤药和汤婆子的事,又摸摸阿铃的头才离去。今天七兵卫爷爷好像没有一起来,阿铃有点失望。
阿母替她换了衣服,阿铃觉得清爽多了。阿母脸色很坏,她一定是强忍着不舒服特地起身照顾阿铃。
阿母撑着阿铃起身喝汤药时,阿藤大姨竟然走进榻榻米房,吓了阿铃一跳。大姨双手抱着汤婆子以免汤婆子冷掉。
“阿铃,你好啊。身体好点没?”
阿藤大姨换过阿铃脚边的汤婆子,笑嘻嘻地问阿铃,不等阿铃开口,又自顾自回答起来: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医生也这样说。”这是阿藤大姨的习惯,每次总是一个人自问自答。不过阿铃很喜欢阿藤大姨,所以一点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