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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

    “非得和我说吗?”

    “非得和你说。”

    “可我明晚就得走啊。”

    “你今天总不走,你今天来。”

    我把电话挂掉时,就怪自己软弱,怎么就不能违逆人家呢?从楼上下来,走在街上,进了三轮车,我还在想自己冤枉,我连范吉祥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凭什么跟着三轮车走完水泥路走柏油路,走完柏油路又走黄土路?可我就是这么走去了。三轮车开到黄土路终点时,师傅轻描淡写地说:“你沿田埂一直往前走,穿过河流,上到山顶,就能看见了。”我却是把天色走得黑了,才走到山顶,那里果然有一间青砖小屋,屋东坡上种了红薯,扎着密密的竹篱笆(大概是用来防野猪吧)。

    我走近屋,发现屋门半掩,屋内阴黑,没有人气,我想这样好,我来到,我看见,可以问心无愧地走了。可就在我鬼鬼祟祟地走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梳中分头,穿陈旧睡衣的男人站到那里,法眼如炬地看着我。我刚迟疑着抬起手,他已张开双臂走来,将我抱住,拍打我的背部,就像溺水人密集而有力地拍击水面。接着他拿脸蹭了我左脸一下,又蹭了我右脸一下,浓情地说:“兄弟啊。”

    进屋后,他拉亮昏黄的灯,给我泡茶,请我坐塌陷的沙发,又解释要去厨房忙一下,他女人梅梅不在。我便不安地坐在那里四下看。墙壁那里没有糊水泥或石灰,一块块砖挤得像肠子,到中堂处才有些气象。中堂挂了副对联,是:三星在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中堂也挂了幅画,是《蒙娜丽莎》,我不觉得是我在看,而应该是她在看,她就这么无所不在、阴沉沉地看着。往下则是张长条桌,摆着一个盛满干皱苹果的果盘、一台双喇叭老式录音机和一张嵌着黑白照片的镜框。我想这就是命吧,范吉祥考上没读,拥有这些,我考不上走关系上了专科,也穿州过府。

    出来时范吉祥端了火盆,又扯条凳子坐下。他摸着我的羽绒服说:“还有下就吃了,今夜就在这歇吧。”

    “我明天要坐火车,怕是来不及。”

    “明天几点?”

    “晚上十一点。”我净吃不会说假话的亏,我要说早上八点,兴许吃过饭范吉祥就打电筒送我下山了,可现在他却连嗤几声。

    “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啊。”

    “也不收拾一天,你就在这好好歇一夜。”范吉祥摸着摸着,又说:“又软又保暖,怕是个名牌,值四五百吧?”接着他扯自家睡衣里油黑发亮的鸡心领毛线:“你们出门就富贵了,我是真没用。”尔后他又解睡衣,捞毛衣和衬衣,露出腰部一道蜈蚣似的疤痕:“割了一个肾呢,做不得。要是做得就出门去找梅梅了。”

    “怎么割了肾?”

    “坏了不就割了,割一个还有一个,死不了。”

    “梅梅是当年那个刘梅梅吗?”

    “是啊。兄弟,我不就是要和你说这个吗?乡下人不懂得爱情,说出来好像丑人,你一定懂的,我们这么多同学就你在大城市。”

    “我哪里懂?”

    “你不懂别人更不懂了。”

    然后他说:“梅梅和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坐第一排,我坐最后一排,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高中一毕业就不会有联系的,但你知道上帝总会在人一生中出现一次,给予他启示。我当时在走路,猛然听到四个字——抬起头来——便抬起头来,结果看到梅梅将手搁在二楼栏杆上,扑在那里朝远处望。我想她在扑着望着,就这样啊,可偏偏这时从广播里飘下一首歌,她又朝下一望,我便看到她的眼泪和整个人生的秘密。我的头皮忽而生出一股电,人不停打抖,像是要瘫倒了,接着,脸像是被什么冲刷过,一摸,竟全是泪水。我想这就是召唤,便像另外一个人走上楼,对着她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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