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Ⅱ
“你可以放松点,”他说,“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不会在法律上制裁你,也不会对你作任何道德评判。我是一个六十四岁的老头儿,而你只有十九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平等地位。我们可以交交心,我们能在这个特定的地方交心,是缘分。”
我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上边写着:市教育学会副会长、省家庭教育研究会研究员。
他看着我看它,说:“这只是一个普通身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问我是否也来一根。我默然接过,他凑过来点火。我想到在一部电影里,一个点火的人被囚犯用手铐勒住咽喉,成为人质。打火机老也打不着,他便一直耐心地打。我因此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我觉得也许可以和他交流一下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有着一种近乎数学的美,和由美带来的妥帖,它需要一个值得托付的知音来听。我觉得他只要听就可以了。
他从包内翻出一堆活页材料,蘸着口水翻,看见有红笔做过记录的,便抽出放在一边。他一直这样忙活着。我孤独地抽着烟。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抽烟,我不知道它的味道竟是这样的,有些粪气,我像喝了很多劣质啤酒,脑子晕晕沉沉。阳光这时从窗外大把射入,我在狱中曾无数次渴望它,现在却感觉身体又热又痒。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将材料在桌面上抖齐。他抬起头,嗯了一声,将左手五指拢在一起(就像要捏住一只蚊子),说:“你认为这件事是个别事件,还是社会普遍性事件?”
“个别事件。”
“嗯。它看起来是个别事件,但个别和普遍是对立统一的,普遍性寓于个别之中,个别又体现着普遍性。我们必须找出这里边的原因。”
我觉得对话关系被破坏了。他说得没错,但这是没有任何营养的正确。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显摆一下学问。他的声音像老绵羊,透露出让人温暖的阴柔,长相也和善,他本可以充当好一个聆听角色的。
他果然问到我五岁之前和谁一起生活。
“爷爷奶奶。”
“你在他们身上得到了什么?”
“爱。”
“是什么形式的爱?”
“溺爱。”
“溺爱到什么程度?”
我信口开河,讲出许多感人故事,他捉笔快速记录。在我停止讲述的空隙里,他在材料上来回画线,就像在推算一道算术题。我看到他这样就像要得出答案了,便蔑视得不行。他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对五岁前的时光存在过多记忆。此后我顺应他回溯了短短的一生,我何时回到父母身边,何时离开,如何在乡村、县城和省会之间转学,如何因为各种压力的增长、缠绕而走到临界点。
“离开以你为中心的生活环境,对你有利还是不利?”
“弊大于利,因此我杀了孔洁。”我这样说完,他跟踪记录的笔也兴奋地蹦跳起来,最后重重戳在笔记本上。然后他站起来,像科学家配置出新药水,文学家写完代表作,陷入到创造的巨大喜悦当中。如不是警察阻拦,我想他会将我严严实实地抱住。最后他几乎是用了极大的痛苦才控制住这种喜悦,故作忧伤地说:“你啊,你就是典型的失宠王子。”
“不,我是救世主。”
我对他掸掸手,心里交织着无尽的嫌恶和失望。
两天后,我被再次带进会议室,那里架着一台摄像机。我感到一种庄重的压力,就像自己站在高台之上,被风刮动衣襟,底下有成千上万人翘首以待。我将习惯塌着的腰身挺直,表现得既不颓丧,也不轻佻。我在刻苦表演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消解紧张局面的是对面的女记者。会议桌早已搬开,她和我之间没有任何阻隔,她留着烫起的短发,皮肤白皙,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