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魏道士,杜刺史
玄奘转头一看,只见空乘笑吟吟地从侧门里走了出来。也许是被盛大的法会刺激,这个老和尚一扫往日的奄奄样,精气神十足,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与年龄相关的衰老。
“师兄此言何解?”玄奘笑道。
“世事变迁轮回,往复不息,佛家是不会以世事作为依据来判断善恶是非的。”空乘道,“识心便是妄心,才会引来生死轮回,为何?因为它会分别人我是非,生贪嗔痴爱,起惑造业。所以,对破除妄心的佛家而言,宇宙间是没有什么对错与善恶的,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能成佛。”
“师兄说的是。”玄奘点头。
空乘也不走近他身边,就那么倚在古松之下,盯着他道:“识心就是妄想与执著。只有妄想与执著断尽,法师才能与诸佛如来一样,不生、不灭、不衰、不老、不病。如今法师为了心中执著,而违逆了天子诏书,岂非不智?”
玄奘知道他的来意,沉吟片刻,笑了:“释迦为何要坐在菩提树下成佛?”
空乘愕然,想了想:“菩提乃是觉悟之意,见菩提树如见佛。”
“错了。”玄奘摇头,“因为菩提树枝叶大,可以遮阴挡雨。”
空乘无语。
“师兄你看,世间众生既然平等,为何释迦不坐在竹子下、野草下?生命对释迦而言,并无高低贵贱之别,可他偏偏要坐在菩提树下。那是因为功用不同,菩提树可以遮阴挡雨,对释迦而言,如此而已。四大皆空,菩提也只是空。”玄奘道,“对我而言,庄严寺的住持,只不过是释迦走向菩提树时路经的一棵竹子。至于违逆诏书之类,更是妄心中的一种,何必放在心上?”
“好吧,好吧。”空乘无奈了,“师弟辩才无碍,老和尚不是对手。但我今天却要和你说一桩大事。”
两人重新在院中的条石上坐下,空乘道:“你知道这次任命你做庄严寺住持,是谁的提议么?”
“右仆射裴寂大人。”玄奘道。
空乘点点头:“裴寂大人是太上皇的心腹,也是朝中第一宰相,他和太常寺少卿萧瑀,是我佛家在朝中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举荐你,你可知道其中有何深意吗?”
玄奘摇摇头,空乘问:“如今天子姓甚?”
“李。”
“道家始祖姓甚?”
“李……”玄奘霍然明白了。
“师弟啊,大唐天子自认是道祖李耳的后裔,这对我佛家而言意味着什么?”空乘沉痛地道,“武德四年,大唐立足未稳,太史令傅弈就上疏辟佛,说佛家蛊惑人心,盘剥民财,消耗国库,请求沙汰僧尼。十一条罪状,字字惊心啊!当时太上皇在位,下诏质问僧徒:弃父母须发,去君臣之章服,利在何门之中?益在何情之外?指责佛僧们无君无父,下令减省寺塔、裁汰僧尼。当时法琳法师做《破邪论》,多次护法,与一众道徒展开激烈的争论。所幸当时大唐立国未稳,我佛家损伤不大。”
武德四年,玄奘刚刚离开成都,还在漫游的路上,对此略有耳闻,内心的冲击显然没有空乘这般深刻。
“武德七年,傅弈再次上疏,说佛法害国,六朝国运之所以短,都是因为信佛,梁武帝、齐襄帝足为明镜。这就牵涉到大唐的国运了,直指帝王心中的要害。当时还是的萧瑀和傅弈激烈争辩,但终究敌不过皇帝心中的那个结。”
“武德八年,太上皇宣布三教国策: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令道教居先,儒教位次,释教最后。这就是说,大唐定下了国策,无论我佛家再怎么兴盛,也只能是居于末座,排在道家、儒家之后。非但如此,太上皇还下诏沙汰全国的僧尼,京城保留佛寺三所,各州各留一所,其余都废除。”
这段历史玄奘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