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峰天成
砂在大牢里天天思虑着如何保命,那才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县里定了朱砂的死罪,报到省里。省里自人有出面说公道话。这人是原来一名地下党人。解放前被国民党追杀,一日逃到了朱家镇。在挨家挨户搜查他的时候,他躲进了朱家陶窑。此时朱砂正在陶窑里试验新从朝音山山顶取来的土。见此人藏在新制的陶坯后面,便问他由来。听明白他眼前便有性命之忧,不问政治的朱砂动了人道之心,信手制了一个缸大的陶坯,让他藏在里面。等追兵到了,朱砂便点起火,烧起陶来。追兵搜了大半天,就是没有往那着着熊熊大火的窑里搜。那厚厚的大缸没等被烧热,那追兵便退了。朱砂急忙灭了火,放了那人出来。这人解放后做了省公安厅的第一任厅长。恩人蒙难,他自然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批了个“人民内部矛盾”,就救了朱砂一命。
朱砂被放出来时,他的陶居已经被镇革委会占为办公大院。他被安排在镇上一户周姓人家住着。这周家男主人便是周天筠的父亲,日后便成了他的岳父。
自从朱砂成了“现形反革命”,朱家陶窑就没了大师傅,不得不停窑。留着个空窑也没什么用,镇上便用土封了它。朱砂没了事情做,只得与岳父大人一起到湖上摇橹、打鱼、采莲藕。
那周天筠本就是个没嘴的葫芦似的,整日没什么话说。又嫁了这个正蒙难中的朱砂,更郁闷不想说话。父亲一再说朱砂此时不过是“虎落平阳”,日后终会有出头之日。可是周天筠日日看见的只是朱砂打鱼比人家小,采藕比别人少,就是扫个院子也比别人慢许多。日日里呆呆傻傻,好像在寻思事,又好像没有事好想。
朱石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生到这人世的。从小父母二人就没话。能听到的,大都是大舅每日里骂父亲是个废物。这就造就了朱石性格的内向。
等朱砂的沉年冤案被平反,朱石与父母一道从外祖父家搬回陶居时,他已经十岁了。在学校里,他从一个被唾弃的狗一夜间变成了镇上最受人艳羡的陶居少主人。
朱石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那镇上最漂亮的大宅院原本是他家的祖业。他经常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故意绕路在陶居门前绕上一圈。用小手摸一摸那光洁的、滑润的、茶色的墙,为了能在那下马石上坐上一会儿,他故意装作被门前一绺柴草绊了一跤,跌倒在那下马石旁。他看周围并没有注意到他,便一骨碌爬起来,脸朝着大门坐上那下马石上。
那下马石也不是石头凿成,也是如紫砂烧成的。坐在上面,凉爽而又不似石头那般坚硬、冰冷。再从那两米多宽的双扇朱色大门看进去,那高大的皂角树和那几乎像宫殿一般的二层小楼。他立时就觉得:他的父亲并不是他舅父嘴里的“废物”,而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能人的本性即是分外地不珍惜已经得到的东西,朱石搬回陶居以后,倒没有原来那样珍爱陶居。
先是他非常喜欢听说父亲要上朝音山,总是在父亲要出门的时候的,拿着拾柴禾的柳条篮子,无言地站在父亲身后,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手里拿着丝袋的父亲。这时候反对他跟父亲上山的通常是母亲。她总是嘟囔着:“你们不用在我这儿演戏。我知道你们都在琢磨朝音山上的那个土坑。我就不明白,那土啊,泥的,有什么好,非得再给你带来个杀头之祸什么的,你就长记性了。你喜欢干什么我也犯不着管,只是不要害了我儿子。儿子,好好跟妈妈在家里。你舅舅给我们送了一篓螃蟹,我马上就给你蒸上。让他自己去吧。”
朱石最爱吃的便是那螃蟹了,在母亲的话里,他都咂到那肥蟹黄的鲜味了。可是父亲口中被形容得何其神奇的陶土让他着实舍不下。
父亲并不明示他对母亲的见解反对与否,只是大步地往外走。朱石便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母亲的态度,也小步地往门口跟。直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