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客
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又将手掩在嘴边,这是为了不被百合泽听到。屈辱和挫折感像黑色的污斑,又一次渗入他失落的心。
“我的能力还不够。”他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又一次低下了头,“现在我才深刻地体会到,那时是因为得了回奖便自满起来的缘故,今天是特地前来向您表示歉意的。我想再拜您为师,为了能够得到您的批评指正,我带来了一幅拙作。希望在您的指导下更好地完成这幅作品,再一次参加工艺作品展。”岛尾将一块新染就的和服布料和三张比较满意的画稿裹在包袱里一并带了来。他打算先给百合泽看看自己的画稿,并恭顺地接受老师的指点,从而完成这幅作品,借他的美言得以在展示会上获奖。因为此时的岛尾业已深知,除非他和百合泽尽释前嫌、重归于好给世人看,否则他想作为染织艺术家而成名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偷偷地看了百合泽一眼,并单手打开了包袱皮。百合泽的视线一下子便移向了岛尾那边。岛尾拿着三张画稿走进屋子,将画稿展开平放在百合泽的书案上。
“无论如何,请不吝指教,我就拜托您了!”岛尾跪在百合泽书案前的榻榻米上。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寂静无声。也许是一两分钟,不,也许只过了几十秒钟的工夫吧。岛尾听到从榻榻米上传来“啪嗒”一声响。等他稍微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画稿被丢落在自己左侧的臂弯旁。他霍地一下挺起了上身。
百合泽伫立在书案前,鼻梁挺拔,只是两眼生得比较靠近,此时这双眼正冷冷地俯视着岛尾:“印染作品是心灵的体现。一个心灵扭曲的家伙是永远别想创作出好作品的。以后,不许你再到这里来。”用平板而沉重的嗓音说完这些话,百合泽就把头扭到一边,那一生气便显得有些像八字的嘴角咧得更厉害了,那种满含轻蔑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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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师父关上拉门的声音,岛尾的眼泪便禁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这屈辱与凄惨的泪水马上就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岛尾心底那股似乎即将喷射而出的怒火。他愤愤不平地想着,这位为人称道的艺术巨匠怎么竟是如此冷酷、狭隘、傲慢……
他捡起被百合泽扔到榻榻米上的画稿,用手粗暴地揉成一团。对于百合泽的手碰过的东西,他也同样像对待秽物一样地处置。一想到自己作工艺家的道路就这样被无情地切断,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变得自暴自弃。
这个铺着木地板的客厅没有开灯,被笼罩在渐深的夜色里。只有张布架上的楔子浮现着点点白光。岛尾猛地把它拔了下来。
在这间印染车间里,充满着一种多少带有些刺激性的独特气味。布料、染色颜料、做糨糊用的米饼和糠敷在布上的带有一股豆汁的味道……木地板和坐椅洁净无尘,这都是每天百合泽的弟子们勤于擦拭、扫除的结果。百合泽喜欢早晨工作。岛尾作他的入门弟子时,每天早上5点钟前就得起床,即使是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印染车间也都没有安暖气。为了调制糨糊,必须连续三个小时不停地搅拌木篦。当清洗蒸过的衣物时,哪怕是温水都不让用,而是用刚从井里汲出的如冰一般刺骨的井水。就是这种打下手的苦工,硬是让自己做了三年多!
在车间门口有一张放置了很久的大桌子,上面摆放着染料杯子和染料壶,用过的毛笔和刷子、装刻刀用的刀架等等,也都杂乱地摆放在桌子上。
这些都是平日里百合泽的弟子们做活儿时要用到的工具。在绘染之前,要首先画出图样,然后将其雕刻在拓版纸上。然后将拓版纸铺在布上,按照图样所示将染料涂在上面。各式各样的小刻刀被乱七八糟地丢在空罐子里。不过这也说明了用刀子将纹路刻在纸板上正是印染的基本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