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亲的名字的确是美纱子,上上个月才刚办完丧事。但这没有半根白发的乌黑发束,不可能是丧礼当时剪下的。若这真是母亲的头发,就表示是在多年前,母亲还很年轻时剪下的。是谁怀着什么用意做这种事?为何早在母亲实际死亡前,就备妥这种东西?
我感到异样的不祥。
母亲若是病死的,或许我还不至于如此方寸大乱。
如今回想起来,最后那个月,母亲的确有点怪怪的。有时她即使出声附和,其实根本没聪懂对话内容,有时也会在观看残酷刑案的新闻报导时突然哭出来。
我曾一度在从车站走来的途中看到她。不经意转身一看,似乎刚买菜回来的母亲正从后方走来。当时母亲那宛如畏怯空壳的表情令我永难忘怀,她明明才五十出头,却面容灰败如老妇。
我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不由自主撇开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是母亲绝不会在我或父亲面前流露的真实表情。
当母亲发现我时,一瞬间似乎狼狈不堪,但立刻恢复平日的微笑,哎呀,小亮!她高高兴兴地扬声说。
然而,当我想接过她双手拎的超市塑胶袋时不经意一看,母亲穿着父亲的大凉鞋拖拖拉拉地走路,伸出来的袜子尖碰触地面已经弄得黑漆抹乌。
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病,所以弄得母亲也心神不宁,当时的我如此认定,未再多加深思。而且,实际上或许也的确如此。
两个月前,父母连袂去探望外婆,回程在斑马线并肩等红绿灯时,据说母亲忽然一个人轻飘飘地踏上马路。
“啊,喂!当我这么喊时,你母亲已经消失了。找不到人影。我当时实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既没有身体碰撞的声音,也没有煞车声或周遭的人声,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我就这么呆立原地,像在看默片似地望着眼前大卡车周遭手忙脚乱的人们。”
丧礼那晚,我们两人坐在厨房椅子时,父亲半是自言自语地这么说。我和父亲彼此都明白,说这些话的父亲自己也即将死去。
流干眼泪心神恍惚的弟弟喝得烂醉,已经睡着了。
但父亲对于妻子车祸身亡,以及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既未流泪,亦未悲叹己身与命运的不幸。在他眼中有的,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苍白干涩,只能以空虚来定义,令人无从捉摸的东西。
我们彼此都找不出话说,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我感到自己似乎隐约察觉那种空虚,早在想不起来的久远之前便已侵蚀父亲内心。我想起父亲每次弓身坐在这书房的矮桌前,一页又一页地盯着夹满各种照片的剪报簿看得入神的模样。罹患爱滋病满脸肉瘤的儿童,瘦骨嶙峋几可看见骨头形状的儿童,被人玩弄后扔弃的小小裸尸……事到如今,做儿子的我或许不该讲这种话,但父亲,的确是有点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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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凝视手中这束黑发好一会儿,方才重新以和纸包妥,不然我不知还能怎么办。
然而,把那个纸包放回手提包喀答一声扣上扣环时,犹如惊奇箱开启,某个记忆在我脑中弹出。
突然间,我想起了不知何故,但早已遗忘多年的那件事。仿佛我根本从未遗忘般鲜明想起……
那是我四岁左右的事,所以距今已超过二十年。
常时我罹患肺炎之类的毛病,长期入院,终于出院返家时,我觉得母亲好像被别人掉包了。
如果没看到这束头发,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吧。母亲不可能被调包,所以这段奇妙的记忆,本来肯定也只会被我视为孩子气的一时糊涂,与其他诸多记忆一同继续沉睡在意识的黑暗底层。
根据当时听到的说法,在我入院期间,家里租借的公寓似乎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