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岁时,我参加了一场丧礼。
家父开院行医,所以我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更常接触死亡。在模糊的印象中,我似乎从小思想世故,认为人有朝一日必免一死,不觉得死亡是件悲伤的事。
那时去世的是位医生。
是小儿科的医师——我的主治医师。
我自幼身子孱弱,一天没看医生就活不下去,当时每天都受到这位医师的照顾。幼年的我,一整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所以,我与他的相处时间甚至比父母亲还长。
但是我对他的去世并不怎么悲伤。
我家是一间老字号的大型综合医院。
从前的经营状况甚佳,医院里雇请了好几位医师。
这位去世的医生是父亲的学长,但他对身为院长的父亲总是毕恭毕敬,对我也爱护有加,如今想来,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我是院长的女儿吧。
肯定是如此。
当然了,七岁的我并没有洞悉此一事实的能力,但隐约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居心。
所以在他死时,我并不觉得悲伤。
记忆中,丧礼那天下着雨。
我与身高比我略高一点、宛如双胞胎的妹妹并肩站在一起,在自天空飘落的毛毛雨中,看着由火葬场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浓烟。
妹妹似乎很害怕。
“那道烟是什么?”
“那是烧尸体的烟。”
“要把尸体烧掉吗?”
“对啊。”
妹妹哭了。我有点不高兴。
——当然烧了才好呀。
——当然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呀。
我轻轻地推了妹妹一把。
妹妹跌倒,放声大哭。
大人们连忙跑到妹妹身边,妹妹全身沾满泥巴,不停地哭泣。我佯装不知情,故意转头望向别处。
自此时起……
自此时起,那女人就已经在了。
她站在火葬场的入口旁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身高只有十公分左右的、非常迷你的女人。
我只记得如此。
没有人认为是我故意推的,连妹妹本人也没发现,所以大人们并没有斥责我。
天生病弱、总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我,竟会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推倒活泼好动的妹妹——不止周遭的大人,就连妹妹,不,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行为。
——但是。
事后回想起来,
那女人一切都看在眼里。
从此之后,我偶尔会失去意识。
我是个全身都是病痛,随时可能死亡的孩子,因此即便失去意识,一点都不奇怪。
下一任医师很快就来了。
是个讨厌的人。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多么讨人厌。
新来的医师长得瘦骨嶙峋,混浊的眼神仿佛死鱼眼,在他身边总会闻到一种如陈旧墨水的臭味。
我从小在医院长大,没什么机会出外玩耍,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不仅如此,我还很喜欢这种味道,我觉得那是能杀死有害细菌的清洁味道。
新来的主治医师光是身上的异味就不合格,令人厌恶。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嫌恶他的理由其实有点过分。他身上的味道并非污浊的气味,也不是生理上难以忍受的恶臭,仅因觉得那与医院不相配就厌恶他,可说是种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我依旧讨厌他。
每当我接受诊察时,我立即感到不舒服。
每当医师的脸靠近我时令我作呕,头晕目眩中,他削瘦的脸幻化成两个、三个……
当我难以忍受而移开视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