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工作有个很残酷的地方,许多不知名的受害者最后往往被冠以“那具残骸”、“卡车女”或“壮男”等称号,而他们真实的身份、他们具备或拥有过的一切都仿佛被这类称号抹杀,随着死亡一并消失了。
当我经手的受害者无从查证身份时,我往往会有种痛楚而深切的挫败感。我只能将他们的尸骨装箱、封存在冰柜里,期待有一天能为他们验明正身。这些尸体或残骸会原封不动地被放置在冰柜里数月或数年之久,直到案件完全失去侦破希望或空间实在不足时被转交给贫民墓园。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将个别遗体永远保存。
今天早上的受害者被称作“集装箱男”,状况十分凄惨,因此我很希望能尽快将他转交出去。当尸体腐烂到这种程度,冷冻保存已是多此一举。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马里诺咕哝道。
我们待在停尸间隔壁的更衣室里,而腐臭的气味是任何房门和水泥墙都隔绝不了的。
“其实你不必待在这里。”我提醒他。
“别以为我喜欢来。”
我们穿上双层的手术袍,戴好手套、护袖、鞋套、手术帽和防护口罩,但没有配备除臭鼻塞。我不信任那种东西,也不允许下属在工作时吸舒鼻清胶囊。我知道许多警察都这么做,但倘若一个法医连难闻的气味都无法忍受,那他应该换个工作。
更重要的是,气味是尸检中重要的一环,每一种气味都讲述着属于自己的故事。甜味可能是乙氯维诺,水合氣酵则有股梨子的气味,两者都会让我考虑到安眠药服用过量的问题;大蒜味可能意味着砒霜;酚类和硝基苯的气味类似乙醚和鞋油;乙二醇闻起来和解冻剂非常相似,因为二者成分确实相同。将脏污尸骸和腐烂人体的各种恶臭一一分辨同考古颇有些相似,你必须专注于工作本身,而非周围的悲惨状况。
被称作“分解室”的房间就像一个缩小的验尸间。这里也配备了冰柜和通风系统,一张大工作台紧挨着水槽,以便将脏污布罩卷起扔进去洗涤。一切都是不锈钢制品,包括柜子和房门。墙壁和地板涂有不吸水亚克力涂层,经得起消毒剂和漂白剂的严酷侵蚀。自动门上装有面积极大的金属按钮,便于用肘部代替手按压开启。
我和马里诺走进分解室,一眼看见安德森正靠在工作台边。一张轮床停在房间中央,上面就放着装有那具在集装箱里发现的尸体的尸袋。这具尸体是证物,而我从不允许任何调查人员与未经检验的尸体单独待在一起,尤其自声名狼藉的辛普森案审判开始,除被告外的所有人都得上法庭接受质询的审判方式流行以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查克呢?”我问安德森。
查克·拉芬是解剖技师,他早该来检查手术器材、贴好标签的试管等用具,并检查我所需的一切文件是否齐全。
“是他让我进来的,然后他就去别的地方了。”
“他让你进来然后把你独自留在这里?多久了?”
“大约二十分钟吧。”安德森边说边警惕地望着马里诺。
“我好像闻到舒鼻清胶囊的味道了。”马里诺假惺惺地对她亲切地说。
安德森的上唇泛着凡士林的亮光。
“看见那边的大型空气清洁机了吗?”马里诺朝天花板上的特殊通风装置扬了扬头,“知道吗,安德森,把尸袋的拉链拉开后,那玩意儿半点用处都没有。”
“我又不打算待在这里。”她说。
这倒是句实话,因为她甚至没戴手术手套。
“你不该没穿防护用具就跑进来。”我对她说。
“我只是来通知你,我正要去找证人问话,如果你在验尸时有什么发现,可以随时呼叫我。”她说。
“什么证人?布雷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