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话
石乡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喜欢过音乐,只有一次被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感动得流泪。
那是一个震颤的声音,在歌唱身为建筑工人的母亲。音调高昂,绝非那种尖锐的声音。
父亲是一名旧国铁工作人员,母亲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样的歌词无法引起石乡的共鸣,但小学三年级时同班一个少年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流下了泪。
那是个非常老实的少年,脸上总挂着腼腆的笑容。成绩很差,怎么说呢,就是挺笨拙的一个少年。石乡不记得他的父亲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只知道他母亲平时在工地给人打下手以维持生计。
当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在心中汇成语言时,少年的脸就突然浮现在了眼前。
他很坦诚地想说一句“对不起”。
班里没有特别富裕家庭的孩子,相反,有些孩子家里很穷,从年头到年尾就穿一件衣服,那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身份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一旦对不如自己的人不再抱有优越感时,它就会瞬间崩溃。
那是一种歧视,也是一种凌辱。时过境迁,石乡总算明白了此事。但孩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无意识的歧视在心中根深蒂固。
听着收音机里的歌,石乡意识到自己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公平公正。
山鹿的确唱得不错,不仅是花腔婉转、声音洪亮等技巧问题,最重要的是饱含感情。
这绝不是石乡一个人的想法,酒吧的每位客人都竖起耳朵倾听着。
山鹿唱完拿手的鹤田浩二的歌时,石乡不禁伸手拿起毛巾,使劲擦了擦脸——否则的话,眼泪就掉出来了。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山鹿唱歌,何以那雄浑敦厚的声音今夜竟如此沁人心脾。他忽然觉得,为采访暴力团伙枪战而接近山鹿的自己,真的很肮脏。
我是不是醉了?
石乡把毛巾揉成一团,放回吧台。算了,下次再采访他吧。
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表,今晚碰头的人还没露面。他又看了一眼店主,但老板并不想和他对视。
或许是因为刚唱完拿手歌曲,酒喝得也恰到好处,山鹿心情特好,坐在了椅子上。石乡大献殷勤地拍手叫好。
“哎呀!山鹿先生,您唱得太棒了,太令人感动了。”
“你太夸张了吧!”
山鹿害羞地一笑,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烧酒。
石乡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真的,我差点就流泪了。”
对于石乡的话,老板和其他客人纷纷点头赞同,只有前任邮局局长闭眼打着瞌睡。
“你们别笑话我这外行唱得太糟糕了就行!”
“唱得很好,真的很好。”
石乡自言自语般重复了好几遍,这才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吐了口气。
“唱自己喜欢的歌,还被别人夸奖,真是高兴。”山鹿把身子凑了过来,“老兄,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些小秘密啊?”
脸颊上可以感受到山鹿的呼吸。视线所及之处,平山一脸紧张的神情。石乡故意眉头紧锁,看着山鹿。
“突然这么说,怎么了?”
“这个,这个啊!”
山鹿边说边咧开嘴让石乡看。只见他上下门牙都是金光闪闪,整齐排列的样子不禁让人想到舞狮的头。
接着,他张大嘴巴让石乡看他里面的牙齿,里面也镶满了金牙。
“好壮观啊!”
“那个……”山鹿压低声音刚要说话,平山忽然把手搭到了他的胳膊上。
“老板!”
山鹿依旧面朝石乡,推开了平山的手。平山眯起他细长的眼睛看向石乡,那目光着实让人害怕。石乡恨不得缩起脑袋,一心只想: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