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睽违二十年的稻荷神社里,“宵狐”即将开始。
我取下相机的镜头盖,绕着层层人群的外围走,寻找适合摄影的地点。我一心只想尽快完成工作回东京,不久便在人潮中找到一个缺口。于是,我停下脚步,细看取景窗。两根青竹下方,戴着雄狐与雌狐面具的两名年轻人配合传统音乐跳着滑稽的舞蹈。他们总不会是二十年前的表演者,但那些动作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接着,两人在彼此的头顶拍手,结束在地面的舞蹈,然后各自敏捷地爬上青竹,在顶端展现种种特技。
所谓的“宵狐”(よい狐),拥有“醉狐”与“宵狐”的双重含意,又与“好”谐音,因此成为这项传统艺能的代称。据说,内容是表现稻荷神的使者狐狸醉心于祭典乐曲而开心戏耍的模样。
拍完照后,我按预定计划访问神社的祭司。祭司发际线倒退的额头闪着汗光,轻松地逐一答复,告诉我后继无人、最近找不到优质的青竹而吃尽苦头等事情。十五分钟后,我向意犹未尽的祭司告辞,结束访问。借着三脚高油灯的亮光,简单整理笔记便离开神社。
赶快到车站。
赶快回东京。
然后,再也不要重返此地。
匆匆走在挤满摊贩的路上。愈往前,四周的嘈杂喧闹愈来愈模糊,逐渐凝聚成一串单纯的声音。在我心底,那不是鼎沸的人声,反倒更接近一片寂静。
不知何处发出“沙……”的声响。
我认得那声响,我记得那声响。
擦翅声。
当时的擦翅声。
景色剧烈摇动,道路左右摊子上的灯光,彷佛遭吸走般突然消失,而后再次亮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包围我。发生什么事?眼前有一名穿黑长裤、套着又脏又旧工作服的年轻男子,在人群中快步前进,右腕上的塑料狐狸面具不停摇晃。我认得他,我认得他。我晓得,他心底马上就会响起刚才听到的凶猛擦翅声。
我跟着他离开明亮的大路。他走向河畔,在岸边的人行道右转。前方有座桥,那是连接黑暗对岸的桥,也是通往神轿仓的桥。
他倏然停下脚步,回望这边一眼。他似乎没发现我,但那一刻,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浮现在暗夜中的脸。
是我。
在桥的前方驻足,肩膀不断起伏喘息的年轻人,是我。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道走在黑暗中的蓝色浴衣背影。那是毫无戒心的背影。
我和他同时迈步疾奔。他伸臂抓住女子,手掌捂住女子的嘴,环抱住女子掳走她。女子的木屐粗鲁地在地面上拖行,啪跶啪跶的脚步声伴随激烈的衣物摩擦声,朝神轿仓前进。紧接着,铁门打开,两具身躯消失其中。双斜屋顶上,一只乌鸦发出沉重的拍翅声飞离。我哑声叫喊,拖着打结的脚来到神轿仓入口,正想闯进铁门……
我却及时煞住。
我实在办不到。
我无法与自己的疯狂对峙。
双膝一跪,两手着地。铁门内不断传出声响,一开始相当猛烈,然后间隔愈拉愈长,我亲耳听见自己的罪行。那无可挽回的罪行。
事情就要结束。
接下来,神轿仓里瞬间响起哀嚎。回过神的女子睁大双眼,喉咙深处发出彷佛要撕裂黑暗的尖叫。只是,她的叫声如同遭美工刀切断般忽然中断。不是女子闭上嘴,而是我双手按住她的喉头。
我跪在神轿仓旁,紧紧塞住耳朵。
我不想再听到二十年前她临死之际的声音。
不久,“我”发疯似地奔出神轿仓,看也不看这里一眼便急忙冲进漆黑的土堤底下,大叫着在与人齐高的草丛中乱窜,寻找那三人。我想向S他们坦承失手铸成的大错,向他们求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