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现母亲的脸庞。母亲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姐姐死了,爸爸也走了,妈妈开始不笑了,也不再看姬川的脸,不论是母亲讲话的时候,或者听他讲话的时候,甚至是不小心切伤自己的中指时,都一样没有表情。尽管姬川人就在附近,但是母亲任由鲜血沾满衣服,滴向地板,她只是以右手紧握着切伤的中指,苍白着脸盯着电话。她没有向姬川求救,也没有要他帮忙叫救护车,所以姬川好一阵子都没察觉母亲受伤了。当姬川发现母亲瘫坐在地板的血迹上时,急忙找出急救箱替母亲止血,接着叫救护车,而这段时间中,母亲只是紧闭双唇,盯着手指看。
姬川至今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向母亲低头的事情。那是高中二年级的夏天。
我想念大学,入学后我会申请奖学金,也会打工赚取部分学费,所以不够的部分能不能请你帮忙一下?姬川向母亲请求。然而母亲的回答非常简短:
“我不会在你身上花钱了。”说这句话时,母亲仍然没有看向姬川的脸。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毁了母亲人生的并不是自己,母亲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剥夺母亲生存希望的人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姬川停下脚步往上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暗了,仿佛被时代遗留下来的木造双层楼建筑看起来比往常阴暗。一楼和二楼的走廊上有五道门,门板都已斑驳,而一楼最里面的那一道门上贴着以麦克笔书写“姬川”的门牌。
那是姬川以前和母亲居住的公寓。没有买保险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无力继续支付房贷,只好卖掉房子,带着小学一年级的姬川搬到这间两房一厅的公寓来,现在则是母亲一个人住。
高中毕业时,姬川也搬出了这栋公寓,只是他还是无法抛下母亲一个人,所以偶尔会来看看母亲。母亲不会泡茶请他,也不会端出甜点来招待,不过倒是不曾拒绝他进门,总是默默地开门让他进去。
然后,一直沉默不语。一摁下门铃,如同閙钟般的声音在门的另一边震天响。
母亲像尊石佛坐在破旧的榻榻米上。仿佛几十年前就被人遗忘的灰色石头,连表情都遗失的石头。
总是这样。
姬川询问母亲近况。母亲异常衰老的脸静静地凝视着小茶几,缓缓摇头,那个动作看似回答自己一切如常,也仿佛在说这问题毫无意义。
总是这样的情形。
母亲目光混浊。那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以过去式来思考的人的眼神;那是一颗无法修复的人母的心。
房子里的污浊空气充斥着水彩的味道。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母亲画的水彩画。在草地上奔跑的姐姐、双手托腮撑在桌上的姐姐、开口大笑的姐姐、头歪向右边,认真凝视着什么的姐姐。姬川的视线总是依序在那些画上移动,最后会静止在立在墙边的画框上一阵子。玻璃破损的画框。那个时候的那个画框。里面放着一张画,背景是整面的雪景,圣诞老公公微笑的特写。有着姐姐的脸的可爱圣诞老公公。那是事故当天,母亲在厨房画的画,应该就是母亲打算送给姐姐的圣诞礼物。
坐了一阵子之后,姬川站起身,小心避开画,踩着榻榻米打算离开潮湿的客厅。然后,他如同往常地回头,如同往常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我做错什么了?”母亲仍旧只是摇头。
姬川走出客厅,穿过短短的走廊,在玄关前的泥土地上穿鞋。他推开紧闭的大门,听着铰链的嘎吱声响,大口吸进屋外的空气,一阵悲哀的解放感涌上心头。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同样的场景重复播放。没有变化的母亲,已经不再奢求变化的姬川。
可是,这次不一样。
——我今天打电话去预约了。
伸手关上背后的公寓大门后,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