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们走过两个街区,来到温的住处,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上床睡觉。米隆精疲力竭地躺在黑暗中,却怎么也不能安然人睡。他想到了杰西卡,又试着想到了布兰达,可是大脑固有的防御机制将这个念头掐住了,伤痛仍然那么剧烈,痛到令人难以忍受。然后他又想起了特雷丝,今晚,她将独自一人待在远方的岛屿上。白天的时候,岛屿的僻静让人觉得平和安详,可是到了夜里,漆黑和静寂给人的感觉却是深沉凄绝的孤独,黑暗会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静悄悄的而且浓重,就像一口被埋在土里的棺材,他和特雷丝总是要紧紧地拥抱着对方才能入眠。现在,他想象着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无尽的深沉黑暗中情景,不禁为她感到一阵阵担心。
米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7点钟。温已经出门了,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大意是9点钟和米隆在法院碰面。米隆抓起一把“嘎吱船长”麦片,把左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发现温早已经把里面的赠品小玩具拿走了。洗浴更衣完毕,米隆看看手表,已经8点钟了,还有充裕的时间赶往法院。
他乘坐电梯下楼,穿过著名的达科塔庭院。来到72街和中央公园西路的交叉路口时,他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米隆觉得心跳开始加速,是小法(小法兰克)。小法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大块头,活像两个书档,两个大块头看起来就像实验失败的产物,仿佛先天的腺体功能亢奋加上过量的代谢激素共同作用。他们穿着紧身背心和束带举重裤,可惜举重裤穿在他身上就像丑陋的睡裤。
年轻的小法翘起薄薄的嘴唇,静静地对着米隆微笑。他穿着一套蓝紫色的西装,闪闪发亮,就像喷了一层密封胶。小法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米隆微笑,眼睛一眨也不眨。
孩子们,今天我们要学习的一个单词是“奸诈”。
小法终于向前迈出一步,“听说你回到城里了,米隆。”
米隆忍住了心底的一句讥讽——一句不是特别尖锐的饥讽,大意是说感谢小法特地为他准备了这么一个漂亮的欢迎仪式什么的——保持沉默。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谈话内容吗?”小法接着说。
“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提到过要杀了你,是吗?”
“可能谈到过这个问题,”米隆说,“我不记得了,我碰到过的莽撞的家伙和威胁实在太多了。”
小法身边的两个书档试图展现一下怒容,可是由于脸上的肌肉过于发达,完成这样一个动作需要花不小的力气,经过一番努力后,他们终于皱起脸孔,把眉头位置也降低了一点。
“事实上,我已经打算付诸行动了。”小法继续说,“大约一月前,我跟踪你去过新泽西州的一块墓地,当时我手里拿着枪就跟在你的身后。有点意思,不是吗?”
米隆点点头,“就像是汉尼拔·杨曼的笑话。”
小法闻言歪一下脑袋,“难道你不想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动手干掉你吗?”
“因为温。”
这个名字像一杯冷水一样泼在两个书档的脸上,他们差点后退一步,不过在扭动几下身体之后,还是很快恢复常态。小法还是很平静,“温吓不倒我。”他说。
“即使是最愚蠢的动物,”米隆说,“也有本能的求生欲望。”
小法直视米隆的双眼,米隆竭力不躲避,可是要做到这点着实非常困难,小法的眼睛里除了腐败和溃烂看不到任何生机,盯着这样的眼睛就像盯着废弃已久的建筑物的玻碎窗户。“棍棒和石头也许能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话语对我没有任何杀伤力,米隆。我没有杀你,只是因为你看上去已经悲痛欲绝,怎么说呢,仿佛杀了你反而是一种慈悲的行为。就像我刚刚所说的,很有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