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走出卡尔洛的店,和准备送东西给客户的阿媚分手后,秋生在皇后大道上拦到了专线小巴。香港本岛中心除了众所周知的双层城巴以外,还有红色车顶的公共小型巴士和绿色车顶的专线小巴四通八达。由于公共小巴和专线小巴都是小型巴士,秋生一开始完全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异。
专线小巴虽然和普通巴士相同,但只要在小巴的行走路线上,可以随叫随停,也可以随时下车。近距离移动时,搭专线小巴非常方便。另一种小巴有点像是共乘出租车,虽然目的地固定,但在和司机交涉后,可以自由变更路线。不过,司机只会说广东话,如果上错车,就会在车上不知所措。
秋生以前并不知道小巴的这些规定,第一次坐车时,完全听不懂司机的问话,遭到车上乘客的白眼,还被司机赶下车。之后,当他和阿媚聊起这件事时,阿媚捧腹大笑,告诉他为什么会遭到这种不合理的待遇。
“我从来没有听过外国人到香港会搭小巴,当大家看到有人不会说广东话,又六神无主的样子,以为一定是福建乡下来的。香港人觉得和福建人在一起,自己也会感染到他们的晦气。这种时候,你一定要大声说英语。于是,大家就知道‘哦,原来是外国人’,乘客中就会有人亲切地告诉你怎么搭车。不过,阿秋,我拜托你还是搭出租车。”
香港的出租车起步价是15港元,相当于200日元多一点,绝对不算贵。但是,搭小巴和电车只要两港元(约30日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除非是深夜,否则,秋生很少搭出租车。在人口密集的香港,拥有私家车很花钱,而公共交通工具的费用却很便宜。而且,秋生也不想和语言不通的司机两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所以,当他近距离移动时总是搭专线小巴。
小巴经过上环后不久,他叫了一声“停车”后下了车。只要知道,这句如同魔法般的咒语,专线小巴就会随时停车。
前往澳门的渡轮码头就在上环,虽然和金融街中环只相差一站,却是香港典型的庶民区,沿街到处可以看到专卖各种海产干货的南北货商店。第一次造访这里时,秋生冷眼看着堆积如山的干鲍鱼和鱼翅,有一种好像浅草和丸之内相邻的感觉。
走进一条挂满了大众餐厅和食品店大招牌的小巷道,秋生在一幢老旧的商住大楼前停下了脚步。入口处是一道崭新而牢固的铁门,旁边装设了按键式的电子锁和对讲机。他拿起对讲机,按下“901”,传来用广东话盘问的声音,他报上“阿秋”的姓名后,铁门就打开了。
他搭随时都可能停止运行的旧式电梯来到九楼,沿着邋遢而狭小的走廊走到尽头,就是陈先生的公司。他轻轻敲了敲门,厚实的门另一端传来上下双重锁打开的声音,看起来为人亲切的肥胖男人把圆脸探了出来。他修剪得很整齐的头发三七分,酒糟鼻上戴了一副圆眼镜,穿卡其色直条纹的夹克,却打了一个领结。虽然他坚称领结是他的注册商标,但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规矩的生意人。
“阿秋,有没有赚到钱?”
陈先生像大阪人一样,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道。他的声音很洪亮。秋生耸了耸肩,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秋生的背。
陈中信五十多岁,“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决定逃到香港。他在鲨鱼出没的大鹏湾游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这个资本主义之地。陈先生的父亲是广州一所普通高中的教师,因为在学校教英语,就被喊着“造反有理”的学生贴上了“反革命”的标签。陈先生每天都跟着他姐姐一起去参加批斗大会。他的父亲被拉到讲台上,身体半蹲,双手伸到背后,做出名为“飞机”的姿势,连续“反省”好几个小时,直到失去意识为止。最激烈批斗父亲的,正是陈先生的姐姐。几个月后,陈先生的父亲在绝望中自杀了。
“文革”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