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忠诚号”抵达马赛二十四小时后,加百列就开始憎恨圣雷米大街56号公寓楼的门廊了。他憎恨那扇门,他讨厌门上的锁和外面的门框,他憎恨那栋楼的灰石砖墙,窗外的护栏也让他看不顺眼。他憎恨人行道上走过的所有人,尤其是三十岁左右长得像阿拉伯人的人。而他最恨的还是其他的租户:那个穿着皮尔卡丹外套在二楼开法律事务所的绅士;那个早晨第一时间出来遛狗的灰白头发贵妇;还有那个叫苏菲的女人,整天就只知道买东西,而她的样子又很像莉亚。
他们轮流监视着显示器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人工作一个小时,然后休息两小时。每个人在工作时的表现都很不同。雅科夫会边抽烟边对着屏幕皱眉,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逼着哈立德在屏幕上出现。迪娜则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叉、手抱着膝,除了右手食指在膝头无目的地敲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加百列已经习惯了在完成最后目标之前长达几个小时的待命。他只是在屏幕前慢慢地踱步,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支撑着右手肘,头歪向一边。假使威尼斯的弗朗两斯科·提埃坡罗也在这条船上,一定会对加百列的姿势非常熟悉。因为在决定一幅画是否已完成修复时,他也是这个模样。
监控车位置的变化给单调乏味的盯梢工作增加了一点新意。A组设计了完美的移动线路,所以每次更换位置都非常准确。替换的那辆车会从南边开到公园入口处,之前的车会倒出来离开,新车随即停到那个位置。有一次,两个A组成员故意刮蹭保险杠,上演了一出吵架的戏码,这样可以引开别人的注意力,有利于另一辆车的监视工作。当一台摄像机需要更换新摄像机时,大家总要经历几秒钟的紧张。加百列会下令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整——角度或者是焦距——然后一切又恢复原状。
虽然加百列一直被关在“忠诚号”上,但他还是让迪娜和雅科夫扮演正常的游人。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工作两个甚至三个小时,以便让他们两人在码头的饭店吃饭,或骑着摩托车到城里转转。雅科夫会在一天里的不同时间沿着逃跑路线开一圈,以熟悉这里的交通状况。迪娜则在人行道两旁的商铺里买衣服,或者穿着泳衣在甲板上晒太阳。她身上还留着迪岑哥夫广场爆炸案的痕迹——右腹上有一条宽宽的红色疤痕,大腿上也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在马赛的大街上,她会用衣服遮住它们,但在“忠诚号”上,她完全没有在加百列和雅科夫面前作任何遮掩。
晚上,加百列提出三小时一换班,这样每个人都能好好睡一会儿。可他很快就后悔自己作了这个决定,因为这三小时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大街上一片死寂,每个路过的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攻击目标。为了舒缓烦闷的情绪,加百列会和在正义宫的空地上执勤的C组组员轻轻地打个招呼——或者假装测试卫星信号,呼叫一下扫罗王大道工作台的工作人员,听一听来自家乡的声音。
迪娜对于加百列来说实在是个安慰。她像做瑜伽一样坐在显示器前时,加百列就可以回去试着睡一会儿了。但他的头脑完全无法平静,眼前总会出现那扇门,或者是萨布里拉着爱人的手走在圣日耳曼大街上的情景,又或者是贝特赛义德的阿拉伯人被流放的场面,又或者是沙姆龙在撒丁岛海边提醒他履行职责的样子。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冷酷无情,是否还能够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把那颗灼烧着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有时候,他甚至期待哈立德不会出现在圣雷米大街上。可这时他又会想起罗马大使馆的断壁残垣,想起那股灼烧的残肢焦味,如同死者的灵魂久久不能散去。然后他又看到了哈立德死时的样子,仿佛笼罩着光环,像贝利尼的画作一样带着激情,却又无比沉静。哈立德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加百列因此而憎恨这个人。
第四晚,他完全没睡。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