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格洛丽亚醒得很早,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好像怕吵醒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似的,其实屋子里就她一个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格雷厄姆在的时候,这屋子总是闹声喧天,即使是他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也不得安宁。如今没了他,日子又恢复了宁静的本来面目,那轻柔的色彩和斜照进来的光线都是格洛丽亚从前无法见到的。
她光脚踩在燕麦色的柏柏尔楼梯地毯上,感受着脚趾间那小羊羔皮毛般的凸起物,她的手掌抚着俄勒冈红松木的楼梯栏杆,栏杆扶手倾斜的表面光滑无比。她不由得想到了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木质才能被磨砺到这样丝缎般顺滑的程度,一百五十年吗,也许更多,当然她也为此添了一份力,她经常用一大块坚硬的蜂蜡而不是光亮先生来为栏杆抛光。格洛丽亚已经训练出了自己欣赏小趣味的能力,而小趣味在这房子里多得是,就算等到格洛丽亚长眠地下以后,这房子还能屹立好多年呢。
每一天都是一份礼物,她告诉自己,有生之年天天都是生日。他们会失去这栋房子,格雷厄姆弄出的烂摊子会把房子也搅进去。根据《非法所得法案》(她近来在网上阅读了该法案的全部条文),这房子将被没收,然后出售,并藉此为格雷厄姆多年来所做的坏事稍作补偿。纸板房,这就是他造出来的东西,幻象一般不牢靠。
他的死,或是商业欺诈专案组的调查结果,总有一样要先来,到那时遮掩的帘子被掀开,阳光照进所有肮脏的角落,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
格洛丽亚打开起居室的落地窗,原地站了一会,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有只麻雀轻巧地在篱笆柱上单足跳跃。棕色羽毛的小个子,嘴下面的一圈毛是黑色的。多希望上帝之眼正看顾着它,不过就算上帝无暇顾及,格洛丽亚和闭路电视的摄像头也会注意到它是否摔倒。一只喜鹊唧唧喳喳地猛扑下来,格洛丽亚将它赶跑了。
格兰奇区的这栋房子(叫上帝,这名字在格洛丽亚和格雷厄姆拥有它之前就取了好久了)跟那些让格雷厄姆富起来的标价过高、实则垃圾的豆腐渣工程没有一点相同之处。格雷厄姆造的房子里有的是铰链没装结实的柜门、人造石质表面的水泥壁炉和大批量低价购进的地毯,那味道闻起来就像房子是用塑料和化学制品做成的一样。
去年,格雷厄姆曾经说起过要搬出格兰奇区这栋房子的想法,他说他们已经“太有钱了”,不能再住在这里,而他“看中了”北边的一处庄园,那里有数亩田地可供他钓钓鳟鱼,或者从天空中打落毫无防备的飞鸟。多年以来,格兰奇区的这栋房子已经完全适应了格洛丽亚的脾性,格洛丽亚住得很舒服,现在要为了不知在哪里的什么华庭洞府而甩掉它,她觉得有点残忍。
格洛丽亚说,她不懂人怎么可能太有钱,如果你太有钱了,你可以送掉点钱,这样你就一般有钱了。或者你可以把钱都送光,这样你就没钱了。而且他们并不真正有钱,那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们的生活依附在那些不干净的钱上。
她移步到厨房,开始煮这天的第一壶咖啡,将咖啡豆放入碾磨机之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咖啡香气。厨房的地板上铺的是意大利大理石瓷砖,阴冷而无生气,她像是在墓石上行走。这些瓷砖贵得离谱,不过格雷厄姆到手的价钱便宜极了(这是自然)。房子去年重装过,格雷厄姆的工作团队派出了更有资历的几位师傅负责重装工作。别的不说,他们敲通了一面墙,改造出了一个极为宽敞的美国式厨房。
“对我太太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格雷厄姆豪爽地对他的建筑师说。
“怎么样,格洛丽亚——冰柜、加格瑙的灶台,灶台还带有可以浸没食物进行煎炸的油炸锅?”
于是格洛丽亚说她想要粉色的洗涤池,她在某个关于住房改造的电视节目中见到过,但是格雷厄姆说:“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