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漆面盒子,彩蛋,共产主义的纪念物,还有饰有红军徽章的毡帽。
不过最多的还是套娃,成百上千的娃娃,过了一拨又是一拨,还不止是那些能够见到的,还有那些没能看见的——娃娃里的娃娃,像是一组镜子里的重影般,无穷无尽地复制和消失。马丁想象着写作一部环环相扣的小说,比如说每个故事的主干都包含在了上个故事中,或者是其他什么结构,就像博尔赫斯的那些小说一样。当然不会是尼娜·赖利系列(那种故事也就只能平铺直叙),而应该是能够体现出写作者的智识的作品(优秀作品)。
马丁之前没怎么考虑过要买套娃,但是到了圣彼得堡之后,他发现套娃无处不在,简直让人无法躲开。旅行团里的人们仿佛在一夜之间摇身变成了俄罗斯民间艺术的鉴赏家,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讨论着该买什么样的套娃带回家,并且计算着手头的卢布可以买到多少个一套的娃娃。所有人都觉得俄罗斯人肯定会抬价痛宰他们,于是他们决定要不顾一切地杀价来痛宰他们。
“既然他们已经自愿接受了资本主义,”有个男人说,“他们就该付出该死的代价。”
马丁不知道他话里的“该死的”究竟是骂人话,还是只是用来形容“代价”的。
在进入讨价还价阶段之前,马丁就已经发现,人们在跟团旅游时通常会产生严重的异域恐惧情绪,不管是在欣赏奇幻的布拉格,还是美丽的波尔多,游客们(永远采取防守姿态的小心眼的英国人)始终将生活在那些地方的人视作心怀叵测的恶棍。
他们住的那家满是蟑螂的旅馆,大堂里也有家商店,玻璃的墙面,里面很热,灯火通明,那些出售的套娃上贴着明显抬高了的价格标签。没人买过那家商店里的东西。有天晚上,马丁顶着那个看店女人失望的目光(我就看看。他怀着歉意低声说),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浏览了那里的货品,对那些套娃进行了研究、评估和比对,以便为将来圣彼得堡街头不可能公平进行的零售交易做点准备。套娃们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五官倒好像大同小异,玫瑰花苞般嘟起的小嘴,蓝色的大眼睛,那眼皮总是睁开着的,像充气娃娃般惊恐地瞠视前方。
也有做成猫、狗和青蛙的样子的娃娃,还有美国总统和苏维埃领袖的样子,有五个一组的,也有十五个一组的,有宇航员那样的,还有小丑模样的。有的套娃制作粗陋,有的套娃画工精良,出自真正的艺术家之手。马丁走出旅馆商店的时候,已是目眩神迷,眼前晕晕乎乎地浮现出无数套娃的脸庞。等他爬上他那张狭小而并不舒适的床,开始做起梦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只巨大的共济会上帝之眼正在天上看着他,那眼睛继而变成了绘在他外祖母夜壶底部的一只眼睛,那夜壶上还有一句色眯眯的题词:“有心看,没心说。”他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他有好多年没有想到他的外祖母了,更别说是她的夜壶了。她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从来没有真正走出那个时代,她那位于方廷布里吉区的工薪阶级的公寓装点着绳绒线和过时的天鹅绒,总是显得昏黑幽暗。她很早以前就死了,马丁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还会记起她的事来。
“给我的小侄孙女带个娃娃回家。”他们仔细地查看着各排货摊时,那位死期将近的杂货店老板说。
天又要下雪了,早雪的那种大而湿的雪片会在碰到柏油路面或者皮肤之后即刻融化。前一天也下了雪,还未融尽的雪积成的灰泥让街道显得阴湿冷峻。湿冷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杂货店老板于是打算买一顶带护耳的毡帽,正在跟货摊主人讨价还价。马丁不明白人都要死了,讨价还价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开始怀疑杂货店老板是不是真快死了,或许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马丁趁着他为那顶帽子讲价的当儿开溜了。
这个人一点点毁掉了马丁神奇的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