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还是放掉了她。他听到玛莉的声音轻柔地在他耳边响起,爸爸,好像她就在他身边,跟他一同踩着水,于是他放弃了那死去的美人鱼,向岸边游去。人们把他从海里捞起来,带他去了克拉蒙德旅馆。一杯威士忌和一碗热汤终于让他活了过来。警察赶到的时候,他整个人包裹在几条毯子里,他的所有衣物已经全部被拿到房子里间某处的大型洗衣机和烘干机里去洗涤和烘干了。
接着,他就开始向一个接一个过来问话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碰到的事情,这过程漫长得好像永无止境。
“你一直在喝酒吗,先生?”第一个到场的是个穿着警服的普通警员,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手中被重新倒满了酒的玻璃杯,这么问他。要是杰克森还有一点气力,他说不定会揍他。
但是平心而论,虽然很不情愿,他知道这家伙只是在照章问话而已。
最后赶来的(“今天我可是休假的。”他听见她这么跟其他人说)是个警探,一个傲慢无礼的女人。她递给他的名片上印着“探长路易丝·门罗”,“探长”两个字用圆珠笔圈出改成了手写的“督察”。他觉得这很滑稽。一位刚刚走马上任的督察。
但愿她没什么要问的了。跟别人一样,她也问他是不是一直在喝酒。
“是,我一直在喝酒,”他说着,给她看了看手中半空的杯子,“要是你像我一样碰到这种事,你也会喝的。”
“我不想听假设。”她厉声说。
她长得还算漂亮。嘴巴对于脸型来说有些太大了,鼻子太小了,前门牙有点歪,不过她还是挺漂亮的。算是漂亮吧。
四十不到的年纪,深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睛,杰克森好像还没有机会遇到金发的美女。她留着个整齐干练的短发,偶尔会抬起手将头发捋到耳后,这动作每次都让杰克森觉得很迷人。至少对于成年女人来说可以算是迷人的。杰克森几乎是下意识地欣赏着对方的美貌,他本人早已经疲累不堪,昏昏欲睡,只好努力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来。
她好喜欢问问题:他在克拉蒙德岛上做什么?他上岛之前就没有注意到开始涨潮了吗?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坐公交车。”他很不情愿地说,好像在交代自己属于低等人群一样。除了身上裹着的毯子,他什么衣服也没穿,他感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脆弱不堪。这样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出行会坐公交车,吃饱饭没事干跑到荒凉的小岛上鬼鬼祟祟地晃悠,还正好赶上涨潮的时候。这有够多蠢啊,实在是蠢极了!他到爱丁堡来做什么?他耸耸肩,说自己是为艺术节而来的。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让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在撒谎。他显然不是那种会来为艺术节捧场的人。他想说“我女朋友要演一出戏,她是个演员”,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女朋友”这种话听起来很傻,只有年轻人才有女朋友。杰克森试着去想,要是自己来经手这次的调查工作,他会做些什么。
他会像路易丝·门罗那样对他自己所代表的这个人的可信度表示怀疑,还是早就要求派出满载潜水员的警艇,让警员们去海岸附近的水域搜寻尸体呢?
“大多数人看到死尸后很难平静,”路易丝·门罗说,“通常他们的反应会是‘惊骇’或者‘恐惧’,而你却似乎冷静得出奇,布罗迪先生。你以前见过死尸吗?”她在想什么——难道他会把一只海狮错认成一个女人,把一堆浮木错当成一具尸体吗?
“见过。”他说,疲劳过度的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见过成千上百的死尸。死尸长什么样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是炸死的,烧死的,吊死的,淹死的,被枪杀的,被刺死的,被殴打致死的,还是被分尸的,我都知道是什么样子。我还知道站在时速一百英里的火车正前方被碾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