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圣诞节后第二天,丹尼尔·布兰克判定,世上最糟的事——最糟的事——就是做出这些不理性的行动,而且明知不理性却无法停止。
比方今天早晨,他完全无法照常按时上班,只僵硬地坐在客厅,一身平常到杰维斯-伯强上班的打扮,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他至少三度起身检查前门的锁和闩扣。都已经锁上栓上了——他明知如此——但还是不能不去检查。三次。
然后他突然飞快跑遍全家,猛然拉开橱柜的门,手臂伸进挂着的衣服之间,没有人在,他知道这样行动是错的。
他调了杯酒,一杯早上的酒,想这样或许会有帮助。他拿起一把刀切一角莱姆,看看刀锋,任它框啷掉进水槽,那并不造成诱惑,丝毫没有,但他不想那东西在自己手里。他或许会伸手擦眼,不小心……
凉鞋呢?很怪。他有一双特别订做的皮革系带凉鞋。他还记得格林威治村的那家店,中国少女凉凉的双手按着他的光脚在一张白纸上描出脚形。他夜里独自在家时常穿那双凉鞋,鞋带够松,不用解开钩扣就能穿上。他多年来都是这么做,但今天早晨鞋带解开了,床边的凉鞋大大敞着鞋带。是谁干的?
还有时间——他的时间感怎么了?他以为过了十分钟,结果是一小时。他猜一小时,结果是二十分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他的阴茎怎么了?当然是他胡思乱想,但它似乎愈缩愈小,缩回他的阴囊。荒唐。而且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每天起床后半小时就大便。他感觉自已被塞满、被阻塞。
其他事情……一些小事……
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到了之后却忘记自己为什么走来。
听见电视节目里电话响,跳起来接自己家的电话。
最后,等他到了公司,事情一点都不顺利。不是他不能处理,他的思考很有逻辑,神智清明。但重点何在?
接近中午,克里克太太进来,发现他在办公桌旁哭泣,低着头,双掌紧抵太阳穴。她立刻同情地湿了眼睛。
“布兰克先生,”她说,“怎么回事?”
“抱歉。”他抽噎,说出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家里有人过世。”
让他流泪的是这一点:疯子知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亦即,他们是否知道自已行为不正常,却无法自禁?他哭是为了这个。
“哦,”克里克太太表示哀悼,“真遗憾。”
他终于回到家。沿着人行道上一条缝隙慢慢小心往家走,始终不曾摇晃,就像醉鬼走出酒吧,自豪于没打翻任何东西,稳稳、慢慢走出门而没蹭到门框。
晚上,时间还早。六点?或者可能是八点。他不想看手表。他不确定是否可以信赖它。也许有问题的不是他自己的时间感,可能是他的手表发狂了。或者是时间本身发狂了。
他拿起话筒,拨号音响起之前有种奇特的空洞回音。他听见电话响。有人接起。然后布兰克听见两声尖锐的喀哒。
“蒙佛小姐公馆。”他听见伐伦特说。
“我是丹尼尔·布兰克。蒙佛小姐在吗?”
“在,先生。我去叫——”
但接着丹尼尔·布兰克听见在线传来又几声轻微喀哒,一种奇怪的嘶嘶声。他突然挂下电话。老天爷!他早该知道的。他立刻离开公寓。到底几点了?不重要。
“他窃听我的电话。”他愤慨地告诉希莉雅。“我绝对听到了。绝对。”
他们在顶层那间脏污的房,城市声响微弱传来。他告诉她自己听从她的建议,敞开脑海接受直觉,接受那一切汹涌而来的原始畏惧和激情。他告诉她自己的行动,一天下来断断续续的不理性活动,也告诉她他先前打电话时听到的喀哒、嘶嘶和回音。
“你认为我是不是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