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来客踏入范家了。从门厅一进房间,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混乱:屋里摆设乱,拥挤狼藉;人乱,里里外外进出着;气氛乱,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嗡嗡嘈嘈。
在林虹和范书鸿一家人面前出现的是个四十六七岁的中年汉子,中等个儿,壮实强悍,方脸很黑,眉毛像两把半秃的黑牙刷,眼神尖锐,嘴角上的线条凶悍有力。
“孟立才,你来了?”范书鸿忙从里屋出来,把来客挡在外间屋,客气但又有些惶乱不安地招呼道。
“爸爸,好长时间没来了。您身体好吗?”这个名叫孟立才的中年汉子尊重地问候道,同时伸出了手指短粗手掌厚实的手。
“好,好。”听见对方的称呼,又被对方握住手,范书鸿显出一种躲又躲不开、推又无法推的窘促。
站在里屋门口的林虹惊诧地看着来客,又回头询问地看了看范丹林。这位孟立才是谁?为什么在他礼貌斯文的举止后面有一种敌意?
“这是丹妮的丈夫。”范丹林对林虹小声说。
林虹更诧异地看了范丹林一眼。
“他们分居快三年了。”范丹林又说。
林虹一下可以想见地明白了。刚才,她出于礼貌站在门口;现在,同样出于礼貌,她退回里屋去照顾吴凤珠了。
“妈妈呢,她不在?”孟立才更恭谨地问候道。
“她身体不大舒服,心脏病犯了,躺下了。”
“我来得有点晚了,都十一点多了。”孟立才不安地说。
“坐吧。”范书鸿言不由衷地伸了伸手。范丹林也走过来客气地打招呼。
“丹林,你还在经济所?”孟立才坐下来,同时指了指里屋门口,“她是你……”
“她是爸爸老同事的女儿,刚从外地来。”
孟立才点点头,坐在折叠椅上身体前倾,双肘撑膝,心事重重地抽起烟来。屋里片刻寂静。
“丹妮不在,出去了。”范书鸿说。
孟立才慢慢吐着烟,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睛看着地下,慢慢弹了弹烟灰:“爸爸,您说我们的事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范书鸿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他能知道怎么办?女儿大学毕业后,因为父母的历史问题,被下放到北京远郊区怀柔县教书,在那儿和这个比她大十来岁的教师孟立才结了婚。范书鸿当时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但现在,范丹妮闹着离婚,他也坚决反对。孟立才那些年对你不错,你现在调回市里了,到了电影界,地位变了,就不要人家了?但他管不了女儿。现在女婿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儿坚决要离,女婿就是不同意,已经拖了三年。
孟立才俯身低头,沉默地抽着烟。听见里屋吴凤珠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喃喃声。保姆端着脸盆出来,到洗漱间去了。
“丹妮什么时候回来?”静默许久,孟立才问。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范书鸿摇摇头。
又是沉默。孟立才在沉默中能够感到范书鸿的尴尬和不安。他也能感到在拥挤混乱中呈露出的这个家庭的软弱。但是,他也分明感到了自己整个身体铁一般的冷酷和坚硬。他受过折磨,他也该折磨折磨别人。他决不怜悯任何人。他今天一定要等范丹妮回来,给她,给这个家庭报复性的一击。
外面楼梯传来高跟鞋的踏响声。
出了胡同口,范丹妮在行人寥落的马路边追上了胡正强:“你等等。”
胡正强站住了。这位身高一米八的中年导演正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和一个年轻的剧作者说话。他只是微微地转过头,用脸的左侧对着赶上来的范丹妮。
范丹妮在他身旁站住。她有些气喘,脸也微微发烧。她从胡正强站起身准备悄悄离开凌海家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