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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么,但她没说出一句来。退休看来是无可抗拒的命运了。

    “那我的……”她吃力地嗫嚅道。

    “你的什么?”老岳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我……我是说……我的……”她有点浮肿的、病恹恹的脸上淌流下一道道汗水。她的困难表情把问题说明了。

    “噢,你是说你的组织问题吧?”老岳恍然大悟。这位吴凤珠从1950年回国开始,三十多年来“虔虔诚诚”要求入党是有名的,紧跟形势又总是跟不上或跟过头也是有名的,成为人们闲谈嘲讽的对象也是有名的。他怜悯又有点反感地看了看吴凤珠,敷衍着笑了笑:“好,好,这个问题组织上会考虑的,正在考虑。现在,你还是要继续提高对党的认识。”……

    “妈,再说,你入党为什么?都要退休了,入了党有啥用?除了交党费,一丁点好处也没有。”范丹妮又冷言冷语地说道。

    “我是信仰。”做母亲的这一句是讲得明确的。

    “你信仰什么,马列主义?你从来也没弄懂过马列主义。我看你信仰的是政治时髦。提什么口号,你盲目跟什么口号,比谁都‘左’。当了几十年的牺牲品。”

    “我怎么当牺牲品了?”吴凤珠停住手,很生气地问。

    “每次积极要求入党,最后就是一个结论:入党动机不纯。”

    “我怎么动机不纯了?”吴凤珠眼睁睁看着女儿,张着嘴,呆呆地说不上来了。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我看你就是政治虚荣心——当代最大的虚荣心。”

    “我怎么虚荣心了?”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好了,凤珠。”范书鸿连忙笑着打圆场,看见妻子的手发抖,他怕她心脏病发作,“你这不叫政治虚荣心,啊,你这叫……叫绝对之探求。”

    “我怎么绝对之探求了?”

    “我可不是讽刺你啊。你没看过巴尔扎克有部小说,写个化学家,就叫《绝对之探求》。为了一个根本达不到的、绝对的目标,做无休止的探求。”

    “我的目标怎么达不到了?”

    “你的目标当然是可能达到的,这一点你和那个化学家不一样。”范书鸿息事宁人地赔着笑。

    唉,真正是“绝对之探求”。她自己不知道。三十多年了,入党的事一直折磨着她。不知交了几百份思想汇报,紧跟各项运动,响应各个中心口号。每次找组织谈话,痛哭流涕地解剖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在自我批判中度过。几次像要被发展了,又没有。照例是心脏病发作。入党为了什么,对这一点的认识,她三十多年来大概是越来越离谱了。入党就是目的。目的就是一切。她看不清别的。看不清自己。越是付出痛苦代价的目标越宝贵。越不易达到的目标越魅惑人。

    有了绝对的目标,就有了绝对之探求了。

    吴凤珠大睁着眼,呆愣愣地看着女儿,可当下想不起要说什么。过了几秒钟,气消了点,她继续低下头翻东西。翻。她一定要翻出她的思想笔记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然而她只翻了两下,就又抬起头。刚才要说可想不起来的话,现在到嘴边了。

    “你说我怎么盲目了?”她看着女儿生气地问。

    “我不想说了。”范丹妮正对着镜子往头上别发卡,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应该有经验总结。当了一辈子牺牲品再不自知,那就更可悲了。”

    “我怎么可悲了?”吴凤珠的声音更高了。

    “一辈子被愚弄成那样。连赶个苍蝇都要挖私心,还不可悲?”范丹妮尖刻地说。

    ……二十多个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围坐着。在开思想学习会。吴凤珠面对着大家虔诚地解剖自己的灵魂。那时她比现在年轻,还没有白头发。

    “我的私心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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