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石越注视郭逵,点头示意,沉声道:“功绩大小,有司自有评断。此枢府、兵部、三衙之责,越不敢置喙。然若以将品而论,我以为是在环州殉国的狄郎为第一。狄郎之事,堪称大宋武人之典范。”
此时狄詠事迹,京师尚无人知晓。众人见石越如此抬高狄詠,便颇有人不服气。但狄詠毕竟是殉国之忠臣,近来又风闻皇帝颇有怜惜之意,众人心里不服,却也没有人敢在嘴里说出来。石越顾视众人颜色,已知其心。他已经了解到狄詠的事迹,颇为感动,本就有心要大加宣扬一番,此时又想起潘照临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闭门谢客甚至自污,示人以昏庸,韬晦之下策也。其上策,是使人较己更受睹目。譬如烛火,欲使烛火之光明不显,其下策,是以布蒙之,但略有不慎,却连烛火也被布所灭;故其上策,是置之于太阳之旁,太阳之光远甚于烛光,则烛光虽大,而人必不以为意……”石越心中一动,已是拿定主意,当下又说道:“将有五德,狄郎可谓五德俱备者……”于是滔滔不绝地说起狄詠守环城的事迹。
狄詠之事,本来颇为感人,自石越口中说出来,更添几分悲壮与无奈。琼林苑众大臣听石越从狄詠请缨说起,先是说他种种勇冠三军,夺敌之气的故事,无不振奋。接下来又听石越说起狄詠守城,以一低矮小城而抗十倍之敌,终以援兵久候不至,力绝而败,众人莫不扼腕叹息。直至听到狄詠自裁,以一人之死而换满城百姓之平安的大仁大勇,李敢当献城自杀之节义,从说的石越,到听的大臣,无论真心假意,全都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在场有几个与狄詠共事过,交情匪浅的武官,早已抱头痛哭。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范纯仁亦忍不住赞叹道:“此真将军也!”
顿时,附和之声响起一片,每个人都重复道:“此真将军也!”“此真将军也!”
第二天。睿思殿。
赵顼穿着一袭月白长衫,盘腿坐在一张书案后面。李向安微微躬着腰,与几个内侍一道侍立一旁。站立在下首的,是御史中丞邓润甫与侍御史安惇。
赵顼前面的书案上,摆着一份奏章,这份奏折被挤压得有点变形,上面还沾了几点血迹、泪迹——这是石越呈上来的狄詠的遗表,上面只写了寥寥几行字,行文草草,书法谈不上好,但每个字都遒劲有力,直透纸背,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武人之手。
“待罪臣振威副尉狄詠顿首言:臣自知有罪,深负陛下之重托。能明臣之忠心者,惟有死而已。臣能死国,是谓无憾。陛下英明圣睿,兼得良佐,必能致尧舜三代之治,光太祖之业,臣死无憾!此臣所以拳拳也。”
“是朕有负狄郎,非狄郎有负于朕。”赵顼默然良久,才轻抚奏折,黯然叹道。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份遗表上移开,这寥寥的几行字,应该就是狄詠的绝笔了吧?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冀望才最为诚恳,也最让人心悸,尤其当赵顼不由自主地想起清河的时候,隐隐的,他竟有些愧疚,仿佛狄詠的死也是他的过错。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注在那奏章之上,狄詠当时写就奏章的时候,必然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所以这字迹略显得潦草,但狄詠的心中,却必然是没有丝毫的畏怯,因为在他的字迹中,看不出任何的虚弱、任何的飘移,而是一贯的坚定有力。
赵顼想起狄詠出京之前在崇政殿的对答,又想起,在狄詠殉城的时候,他心里会想到什么?是什么力量与信念支撑着他,才能让他这样的无畏与坚定?
狄詠为满城百姓平安而自杀之事,此时早已传遍汴京城。不仅《新义报》与《汴京新闻》两大报纸连篇累牍地赞颂,民间交口传颂。在朝堂之上,也是一片赞扬之声。短短一天之内,追思纪念狄詠的声浪,如同海浪一般袭卷了整个汴京,人们几乎已经将石越忘记。
赵顼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