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有规矩。”她说,“你不太喜欢他。”
伊德里斯非常真诚地告诉她,铁木尔就像自己的亲弟弟。
“但是他让你难堪。”
这是真的。铁木尔一直都在让他难堪。伊德里斯想,铁木尔的举止做派始终都像一个典型的、丑陋的阿富汗裔美国佬。他在这座饱受战争摧残的城市里穿行,仿佛自己也属于这里。他拍着当地人的肩膀,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口口声声叫着“大哥”、“大姐”、“大叔”。他尽情表演,给乞丐发钱,他管这些钱叫“赈灾专款”。他跟老太太开玩笑,管她们叫“大妈”,和她们搭话,让她们讲自己的故事,还拿手持摄像机拍摄,他自己也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假装是当地人中的一员,仿佛他自始至终都住在这儿,仿佛这些人遭受炮击,被杀害,被强暴的时候,他不是在圣何塞的戈尔德健身房里举杠铃,练他那副胸肌和腹肌。这是伪善,也令人反感。让伊德里斯吃惊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看穿他这套把戏。
“他没跟你说实话。”伊德里斯说,“我们来这儿是为了索回父辈的房产。就这些。没别的了。”
阿姆拉扑哧一笑。“我当然知道。你认为能骗过我吗?我一直在跟这个国家的军阀和塔利班打交道。我看到一切。什么都不能给我震惊。什么都不能,谁也不能,不能骗我。”
“我想你说得对。”
“你很老实。”她说,“至少你是老实人。”
“我只是觉得这些人,他们经历了一切,我们应该尊敬他们。‘我们’,我的意思是铁木尔和我这样的人。我们是幸运儿,我们是这个地方被炸成地狱时不在场的人。我们和这些人不一样。我们不该假装和他们一样。故事得人家来讲,我们没资格把自己也放进去……我在信马由缰了。”
“信马由缰?”
“我在瞎扯。”
“不,我懂。”她说,“你说他们的故事,那是他们给你的礼物。”
“礼物。是的。”
他俩慢慢地喝着酒,继续聊了一会儿。对伊德里斯而言,这是他抵达喀布尔后第一次真诚的交谈,摆脱了当地人、政府官员,以及救援机构的员工们那些难以捉摸的嘲讽,含糊不清的指摘。他问起阿姆拉的工作,她说她一直在科索沃,和联合国的人员一起做事,也在种族屠杀后的卢旺达,在哥伦比亚和布隆迪服务过。她还在柬埔寨帮助过雏妓。她来喀布尔已经一年了,这是她接到的第三份委派,这一次,她和一个规模很小的非政府组织一起,在医院工作,每逢星期一还要操持一个流动诊所。她结过两次婚,离婚也两次,没孩子。伊德里斯发现,很难猜出阿姆拉的年龄,不过她应该比看上去要年轻一些。她泛黄的牙齿后面和疲倦的眼袋里,有一种凋落而未尽的美,一种冷血的性感。再过四年,也许五年,伊德里斯想,它们终将一去不返。
后来她说:“你想知道罗诗出什么事?”
“你不用非得告诉我。”他说。
“你认为我喝醉了?”
“你醉了吗?”
“一点点。”她说,“但是你是老实人。”她拍拍他的肩膀,动作温柔,也带了点调皮。“你要求知道是有正当理由的。其他像你一样的阿富汗人,从西方来的阿富汗人,就像……怎么说呢?……就像脖子伸得老长。”
“观光客。”
“对。”
“像看色情表演。”
“也许你是个好小伙子。”
“如果你讲给我听,”他说,“我会把它当成一件礼物。”
于是她讲给他听了。
罗诗和父母、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很小的弟弟一起住在农村,村子位于喀布尔和巴格拉姆之间三分之一远的地方。就在上个月的一个礼拜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