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马戏团散场了。那表演帅呆了,虽然声势不及班齐尼和林玲,但那本来就是意料中事。想要有往日马戏团的排场啊,非得有火车不可。
经理带我来到一辆设备精良的休旅车,让我坐在车后一张塑料桌前面啜饮同等精良的纯麦威士忌。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是拉风级(Laphroaig)威士忌。我话匣一开就停不了,什么秘密都抖出来告诉查理。我道出父母车祸,和玛莲娜相恋、老骆和华特的死。我说出自己曾经三更半夜衔了一把刀,爬过火车顶,打算谋杀。我告诉他被扔下车的工人、动物的逃窜、艾蓝大叔的遭勒杀。最后,我讲了萝西做了什么。我不假思索,嘴一开,话语便源源涌了出来。
我忽地松了一大口气,畅快极了。这些年来,秘密始终埋在心底。原本以为道出萝西的秘密会有罪恶感,跟背叛它一样,但话说出口,却觉得得到赦罪似的,甚至有点像得到救赎。尤其查理同情地对我点头,那种感觉更强烈。
我始终不肯定玛莲娜究竟晓不晓得萝西的事。那一刻,兽蓬里天下大乱,我压根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我也从不曾跟她提起那件事。我说出口,生怕她知道后会对萝西改观,也怕把话说透了,她会怎么看待我。尽管奥古斯特是萝西杀的,但我也要他死。
一开始,我三缄其口以保护萝西。当年,处决大象并非什么稀罕事,萝西确实需要保护,但没道理隐瞒玛莲娜。就算玛莲娜知情后对萝西心存芥蒂,也绝不会对萝西不利。在我们结发这些年里,我就只瞒她这一件事情。瞒到最后,便不得不继续瞒下去。这种事情啊,瞒久了秘密本身便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一直隐匿未说。
听完我的故事,查理没有丝毫的惊异或批判。我宽慰极了,说完动物逃窜事件,又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他我们在林铃的往事,又说第三个孩子出世后,玛莲娜打心底厌倦了漂泊天涯的生活,大概想落地生根吧,再加上萝西也露出老态,我们便离开林铃。幸好,芝加哥布鲁克菲动物园的驻园兽医那天春天忽然暴毙,这份差事变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毕竟,我照顾外来动物已有七年经验,学历好得没话说,而且我还有一头大象。
我们在郊区买了房产,离动物园远到可以豢养马匹,又近到开车上班不算太累人。马儿们或多或少是淡出演艺生涯,不过玛莲娜和孩子们仍然三不五时骑骑它们。它们添了吨位,日子过得惬意。不过只有马儿发了幅,孩子们和玛莲娜可没有。波波当然也跟我们在一起。它一辈子惹出来的麻烦,比全部孩子加起来还多,不过我们依旧爱它。
那是我们幸福日子,我们的太平年!那些无眠的夜呀,哭嚎的奶娃儿呀,家里看来有若龙卷风肆虐过的日子呀,我照顾五个孩子、一头黑猩猩而太太躺在床上发烧的日子呀,就连那一连打翻四杯牛奶的夜呀,儿子惹出麻烦而我得到警察局保他出来的日子呀,还有一回到警局竟然是为了带回闹事的波波,那些都是我们的黄金时代,辉煌的年月。
但一切晃眼过去,前一分钟玛莲娜和我还为了家庭团团转,下一分钟孩子们便在跟我借车,离家飞奔去念大学了。而现在呢,现在我成了一个九十来岁的孤单老人。
好个查理呀,当真饶有兴味地听我怀旧。他拿起酒瓶,倾身向前,我将酒杯推向他,门上却传来敲门声。我连忙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似的。
查理滑下凳子,俯身在窗上,用两根指头撩开格子窗帘向外看。
“要命,是条子,不晓得他们来干吗?”
“他们是来找我的”
他看了看我,目光锐利而精准。“啊?”
“他们是来找我的。”我努力直视他的眼睛。这并不容易,多年前的脑震荡留下了眼球震颤的毛病。我愈是努力定睛注视一个人,眼球愈会溜来溜去。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