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开始测览起来。里面有过时的服饰,文字古里古怪的广告,还有狩猎聚会和女人侧坐在马背上的画。我读到一篇关于圣·保罗大教堂的文章,还有一篇是有关兔子的,它是那么富有恋乡情趣。我又想起了旅居国外时曾看过的那些杂志,都是过时的《田野》杂志。我几乎能整页整页地把它们背下来。那些对英国乡村的细腻的描写和绘画多少满足了我对它的眷恋和向往。然而我又得瞒着迈克西姆,生怕会引起他过多的回忆和渴望,生怕会伤害他。
壁炉里的火渐渐熄了下去,火星四下飞散着。狗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哼哼,又睡了。像是从客栈深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说话声,又一个人的说话声,一阵短促的笑声,盘子的碰撞声,然后又恢复了宁静。其他就餐的人已经离开了,有的上了楼,有的去了外面。迈克西姆偶尔把眼睛从(月亮宝石)上移开,抬头一笑;要不就往壁炉里添一块木柴。这就是幸福,我觉得,这就是眼前的幸福。那幢房子,科贝特林苑,犹如一艘航行中的船,已静静地、期待地停泊在月光下。
我懒散地翻过一页。
这突如其来的震惊简直难以用语言去描述。
这是一份十五年前的画报。战前那年代他们推崇这种端庄华美的格调。
这是一张占整页版面的照片。她站在大楼梯的顶端,一只手悠闲地搁在楼梯栏杆上,另一只插在腰间,活像一个人体模特。那姿势不很自然,但极富品味,灯光也打得很有效果。她穿一件锦缎夜礼服,接近黑色的,没有袖子,一只肩膀的把相饰边处缀有一条肩带;一条黑貂披肩漫不经心但却十分贴切地搭在身上,从手臂处挂落下来。她的头稍稍后仰,露出了白皙的细长颈脖;黑发随意地披落着,精心梳理的卷纹飘逸洒脱,光彩夺目。
“你见过她的梳子了,是吗?”
我听见了低低的耳语声。“她刚结婚的时候,头发一直垂到腰肢下面呢。那时候德温特先生经常替她梳头的。”
我能看见她身后的长廊,就在楼梯口,还有栏杆,以及那条通往暗处的过道。
我意识到我以前从未见过她。所有的人都谈论她,描述她,我详细地了解了她的长相,她的身高,她的苗条,举止如何优雅,皮肤如何白皙,我还知道了她的黑发,她的美貌。但我从未见过她的照片、素描像或肖像。
因此,直到今天,我还从未见过她。
我们互相凝视着。我现在终于看见了,看见了她的美艳,她的傲慢,看见了她眼睛里那种挑衅的目光,那份镇静自若的神态,以及那份意志力。她也看着我,带着嘲弄、怜悯、鄙夷的目光,从大厅楼梯的顶端高高地俯视着我。
“你不认为死者会回来看着活人吗?”那女人低低的声音又在说。
我赶紧把眼光移开,避开她大胆、嘲讽、得意的凝视。我朝印在照片下面的一行字看去,这是一行写于好多年之前的、普普通通黑白分明的标题栏目,就像每个星期其它上新闻照片的人物的标题一样。上面写着:
迈克西姆·德温特夫人,于曼陀丽。
然后,恶梦又开始了。这场恶梦我们也许才摆脱了一年,也许根本就没有摆脱过。
短短的几秒钟里,我整个的思绪都被这张照片占据了,我为终于见到了她而神魂颠倒。想到它竟会出现在这里,偏偏在这个僻静客栈的桌子上阴魂不散,等着我,年复一年地等待时机,直至我的到来,我不禁毛骨悚然。
迈克西姆·德温特夫人,于曼陀丽。
我合上画报,嘴里咕哝着,遑遑而逃,脚绊在地上的一只手提包上,差点摔倒。迈克西姆吃惊地抬起头来。我听见他问了句什么,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回答他,我不能回答。绝对不能让他看见,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跌跌撞撞上了楼,狂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