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君臣两茫然 秦风又低徊
范雎的心事越来越沉重了。
白起之死,犹如一场寒霜骤降,秦国朝野立时一片萧疏。关中老秦人几乎是不可思议了,茫茫大雪之中竟是络绎不绝地涌向杜邮,涌向郿县,凭吊白起,为白起送葬。郿县本是老秦人大本营,更是白氏部族的根基之地。白起尸身回到故里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郿县都惊动了!人们卷着芦席扛着木椽拿着麻绳,从四野三乡冒着鹅毛大雪潮水般涌向白氏故里,三日之中,竟搭起了二十余里的芦席长棚,从白起灵堂直到五丈塬墓地。郿县令飞报秦王的书简说,郿县八乡十万庶民,悉数聚拢白里之外,外加关中老秦人,原野之上人海茫茫麻衣塞路,其势汹汹,不可理喻!秦昭王与范雎商议一番,便派出国中十三位世族元老做秦王特使,赶赴郿县“以王侯礼仪”为白起送葬;并当即下令各郡县:凡有为白起送葬者,不许阻拦!如此一番大折腾,白起葬礼风潮才伴着茫茫大雪渐渐终止。开春之后的清明前后,整个关中竟都在凭吊白起,几乎县县都立了白祠,从杜邮西去,一路每隔三五里便有白起庙或白起祠堂,香火缭绕,贡品如山,竟是任何一代秦王的葬礼都要声势浩大且连绵持久。
仅仅如此还则罢了,偏是老秦人骂声不绝,且不骂别个,一骂郑安平狗贼降赵,坑我子弟,抹黑秦人!二骂长平班师是受贿撺掇,冤我上将,毁我长城!骂声弥漫朝野,直将范雎听得心惊肉跳。秦昭王毕竟明白,恐伤及范雎声誉,立即颁布了一道诏书: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
虽然骂声渐渐平息,事端却接踵而来。
刚到秋收,掌管农事的大田令便急报秦王:南郡赋税少得八县,大是蹊跷,请派特使严查。这南郡是白起当年水陆并进血战一年,才夺来的楚国丰饶之地,计有二十三县,目下已经成为与蜀中、关中两地同等的丰厚税源,八县骤然不知去向且不为国府所知,岂非咄咄怪事?秦昭王大怒,立即下令廷尉府彻查严办!三个月查下来真相大白,竟是王稽在七年前,也就是上党对峙之初,受命为特使与楚国修好,接受了楚国的重金美女贿赂,竟擅自将八县之地割给了楚国。虽然王稽竭力申辩,说当年不割八县秦国便不能从南郡回,也便无法对峙赵军,自己也是为邦国计,收受重金美女不过是弱楚之策而已,非为一己之利也。谁知不说犹可,王稽申辩之下,秦昭王竟是怒不可遏:“里通外国,尚有说辞,无耻之尤!”立下诏令:王稽绞首,三族连坐。
王稽事败伏法,范雎顿时坐立不安了。秦法有定则:官员大罪,举荐者连坐。这王稽与郑安平,恰恰便是自己竭力举荐的两个恩人,如今先后出事,自己如何脱得罪责?事后细想起来,范雎也觉大是汗颜。分明是自己对这两个人所知甚少,却凭着恩仇之心一力举荐,这算得良臣风范么?若非对自己有恩,自己能看得这两人入眼么?王稽在秦王身边做谒者二十余年,可谓心腹了。可秦王却硬是没有大用王稽,能说不是秦王看准了王稽之致命缺失?你范雎与王稽相交不过年余,如何便一身力荐?你将王稽看作知己至交,王稽使楚归来如何却对你不透一丝风声?非但当时不透,而是七八年都瞒得你严严实实。
人心若此,诚可畏也。
再说这郑安平也是匪夷所思!当初一介落魄市井子弟,却敢于冒险救自己于虎口之下,谁能说他没有胆色?流浪入秦寻觅自己,又舍身与刺客搏杀再救自己,谁能说他不是侠义勇士?纵是在做了秦国五大夫爵的将军之后,也还在与赵国对峙中立下了不小功劳,单是那搅得赵国君臣七荤八素的漫天谣言,便是寻常人做不来的。可偏偏在真正要建功立业的关口上,他竟抛下两万多铁骑投降了赵国!赵国给他高官么?没有!赵国一个都尉将军如何比得秦国五大夫高爵?那蒙骜王陵都是百战大将了,也才是五大夫爵位啊。他能从赵国得到的一切,加起来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