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化周有长策 大军撼山东
忍受的屈辱。
第一件难堪事,便是胸前那方“秦周人”身份的标记。
新朝料民,原不意外。然周人心中的“料民”,只是各族族长将人丁数目开列上报官府,官府统计登录而已,与寻常国人并无干系。谁知这秦法却是大大不然,料民黑衣吏亲自登门入户,举家无论男女老幼都要被他登录到官册上。仅仅如此还则罢了,最令周人不可忍受的是,所有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丁,都要在特定期限内亲自到县令官署制书“照身”!所谓照身,便是一方打磨光洁的竹片或木板,上端事先已经烙好了官印徽记,并已刻就“秦周人”三个大字,最下端则是“某县”与天干地支组合的编号,譬如“平阴甲申号”等等;而后,由黑衣吏当场确认来人与上门登录的官册相符合,便在竹片木板上刻下各人姓名,画上各人头像,或径直写上诸如“长大肥黑”之类的本人长相特征,如此一切就绪。黑衣吏宣明:但凡出门,“照身”必得悬于胸前,以便关隘客栈查核;若无“照身”,客栈不能投宿,关隘不能放行,总之是寸步难行!
周人拿着这方竹片木板,人人吃了苍蝇般呕心。在周人的久远传统中,只有奴隶与牲畜两样物事上官市交易,才在该物事鲜明处挂上一方竹木,大字标明男女公母岁齿重量以方便成交。如今胸前挂上如此一方竹牌,岂非与奴隶牲畜一般无二!甚叫身份标记?玉佩、剑格、族徽、车徽马具、服饰刺绣图样等等,那才是身份贵贱之标识!如此劳什子公然于大庭广众之下晃荡胸前,分明秦国羞辱周人也!愤愤然归愤愤然,面对秦国官吏的一丝不苟,秦军甲士的一片肃杀,老周人打掉牙肚里吞,总算生生忍住了。
第二件难堪事,便是民无贵贱皆服徭役。
周人入秦,原本的贵贱身份便如过眼云烟,除了东周君与原先的一班老孤臣保留着自己的爵号,其余“国人”一律都成了“秦周人”。除非重新立功得秦国爵位,所有的“秦周人”都只是秦国的庶民百姓,没有任何特权。战国多事,国忙民忙。除了该当的耕耘劳作,庶民的经常性义务便是两种徭役:其一是开通沟洫疏浚河道修葺城堡要塞等邦国工程,其二是为大军充当辎重营脚夫或各种工匠。大体论之,秦统一六国之前,各国徭役都是后者居多。秦赵长平大战,秦昭襄王亲赴河内,征发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悉数入军,大数在百万上下,便是一场规模最大的战事徭役征发。秦国奖励耕战,这个“战”字便包括了战场徭役。也就是说,民服战场徭役有功,与军功同赏!秦国多战,本土老秦人尚不能例外除役,正当中原冲要而临近战场的“秦周人”如何能免却徭役?
然在周人的传统中,国人是没有徭役的。当然,国人没有徭役不等于周王朝没有工程战事征发。所不同者,周人之徭役都由“家臣”(奴隶)充当,国人则只做战车甲士、带剑骑士、重甲步卒等荣耀武士,而奴隶则是没有资格充当此类武士的。惟其如此,但有徭役征发,都是各部族、家族依据国府指定人数派出自家庄园的奴隶承担,无论工程劳役还是军中劳役,皆算做主人的赋额。后来,周人的奴隶渐渐逃亡得所剩无几,周室几乎是无仗可打无工程可开,极少量的修葺城堡宫室类的徭役,便依然由寥落的国府官奴与大家族的奴隶支应,国人依旧没有亲自品尝过徭役劳作的滋味。
如今世事一变,竟要民无贵贱皆服徭役,对周人不啻一声惊雷!
分明是主人,却要与奴隶一起气喘吁吁地劳作,一起接受黑衣吏的呵斥挑剔,一起被论优论劣赏赐惩罚,颜面何存!秦国郡守第一次征发得徭役是修葺残破的洛阳城垣,郡守令发下:每户出两名成年男丁,期限三月,三千人一期轮换修葺。秦周人闻讯顿时炸开了锅,有爵位的族老五六百人纷纷从六座小城赶到外洛阳围住了东周君宫殿,痛心疾首地大呼苛政猛于虎,声称不免除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