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执一不二 正心跬步
生求婚于吕公,非不知公与赵姬婚约也,而在看准吕公赵姬不相宜也。然天下多有此等人物,明知不相宜亦死不松手,生生酿得万千悲情!公之明锐在于知心见性,不为浅情所迷,亦未为婚约诺言所牵绊。痛则痛矣,却是两全!惟公有此等大明,异人方心悦诚服,决意追随也!时至今日,异人不敢相瞒:此前吕公之于我心,政商合谋之一宗买卖耳,成则成矣,预后却是难料也;自与赵姬婚配,异人不止一次对天发誓:此生若得负公,生生天诛地灭!”
嘭噗一声闷响,茶盅跌碎草席,滚烫的茶汁将吕不韦的白衣溅得血红。
“先生烫伤!”抱来茶桶的老侍女惊叫一声,连忙伏身擦拭。
吕不韦浑然不知所在,听任老侍女摆弄着。嬴异人的坦诚剖白象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深深震撼了他!应当说,嬴异人对男女情事的眼光与见识,是吕不韦远远没有预料到的,今日骤然喷涌,当真令他惊愕不已!在吕不韦看来,嬴异人不惜丢弃大业而痴情求婚,除了因胡杨林梦幻对歌而生出的知音倾慕之情,便是不知道他与卓昭的婚约实情,而相信卓昭只是他的义妹。如今看来,嬴异人非但知道实情而且见微知著,连他自己好容易才理得清楚的与卓昭之间的心隔也是洞若观火,实在令他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儿。倘若当初果真回应了火热的卓昭而与她未婚先居,此事将何以了之!依嬴异人说法,若不是“夺情”成功而对他心悦诚服,两人之间便只是一宗预后难料的买卖而已。果真如此,卓昭反倒成了吕不韦与嬴异人真正结为一体的热胶?自己的深远谋划倒是凭着一个女子才变得真正坚实起来?上天晦暝,竟如此令人啼笑皆非也!一时之间百味俱在,吕不韦竟是回不过神来。然值得庆幸的是,嬴异人信誓旦旦,终身不会负他,长远谋划总是不会无端岔道了。说到底,目下还是大事当紧。
心念及此,吕不韦回过神来笑了笑:“此事已过,公子日后莫再提说便了。我只是不明:公子既信得不韦,如何却这般没有耐心?”
“没有赵姬,回到秦国我也只是个弃儿……”
“非也。”吕不韦长吁一声摇摇头,“公子念情,表象也。根基所在,却是对回秦大局失了信心。大事绝望者,惟情而生死也。若是公子已经认祖归宗冠带加身,纵然念妻,亦非此等凄绝之象。公子参详,可是此理?”见嬴异人长叹一声默默点头,吕不韦笑了,“恕我直言:公子虽秦国王孙,对乃祖乃父以至秦国政风,却不甚了了。长此以往,即或身居秦宫,公子之心依然还是赵国人质,与秦国秦政,与父母之邦,依然陌生如同路人,何以担得大任执得公器?”
“说甚?我对秦国陌生?”嬴异人的笑有着分明地揶揄。
“我且问你,毛公薛公何以没有入秦?”
“你回咸阳时说,我师随后入秦。”
“不。他们永生不会来秦了。”
“甚甚甚?永生不会来秦?我却不信!”
吕不韦也不分辨,只从邀薛公来河西说起,备细叙说了山河口话别之夜薛公毛公的说法,尤其是两人对老秦王为政禀性的剖析更说得点滴不漏,直说到纲成君蔡泽的郁闷与目下秦国秦政的种种“乱象”。嬴异人听得惊愕愣怔,竟是良久默然。
“两公不入秦,公子以为根由何在?”吕不韦终于入了正题。
“谋划故国大事,也是名士常心。”
“纲成君身居高位而无所适从,根由何在?”
“名士谋功业。无事徒居高位,任谁都会彷徨郁闷。”
“国中种种乱象,公子如何说法?”
“雄主暮政,鲜有不乱。大父风瘫,岂能整肃?”
“公子差矣!”吕不韦意味深长地摇头一笑,“三答皆人云亦云,远未深思也。”
“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