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
吧!”纳迪娜说,“告诉我,要是巴黎人看到这场面,会说些什么?”
“跟我们说的一样。”亨利笑哈哈地说。
他们在一家糕点铺前停下脚步,可这一回引起的不再是垂涎,而是愤慨,纳迪娜气得目光发愣,像凝固了一般;亨利也一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愣了片刻,接着推了推纳迪娜的肩膀:“咱们进去。”
里边,除了一位老头儿和一个小男孩,一张张独脚小圆桌的周围尽是些女人,她们一个个头发油光闪亮,身着裘皮服装,挂满首饰,浑身肉鼓鼓的,正在虔诚地履行她们每日的填食任务。两位梳着黑色发辫的小姑娘斜佩着蓝色饰带,脖子上挂着许多勋章,一副矜持的神态,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杯浓浓的巧克力,上面堆着高高的掼奶油。
“你想吃吗?”亨利问道。
纳迪娜点了点头,女招待把一杯巧克力放在她面前。纳迪娜把杯子举到唇边,脸上的怒气转眼消失了。“我不能喝。”她说,接着又以抱歉的口吻补充了一句:“我的胃已经不习惯了。”但是,她感到这种不适并非由于胃的原因,她想起了某件事或某个人。亨利没有追问她。
旅馆的房间装饰着艳丽的提花布;浴室里有热水,摆着货真价实的香皂和毛浴巾。纳迪娜重又喜笑颜开,坚持要用马鬃手套给亨利擦身,擦得他从头到脚,浑身皮肤发红、发烫,接着,她又笑嘻嘻地让他仰躺在床上。她做爱时心情是多么舒畅,让人觉得她这回是真的得到了享乐。翌日上午,当她用那只粗糙的手触摸着厚实的毛料、光滑的丝绸时,她的两只眸子闪闪发亮:“巴黎过去有这样漂亮的商店吗?”
“比这要漂亮多了。你不记得了?”
“我没去过漂亮的商店,我那时太小了。”她带着热望,看了看亨利:“你认为这一切迟早有一天会又有的吗?”
“总有一天,也许。”
“他们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富?我还以为是个穷国呢。”
“这是个穷国,可有很富的人。”
他们为自己以及为巴黎的亲朋好友买了布料、袜子、内衣、鞋子和卫生衫。他们进了一个地下餐厅用午餐,餐厅的墙壁贴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画,骑马的斗牛士在挑逗着愤怒的公牛。“肉或鱼,只供应一份:他们总还是有限制的!”纳迪娜笑呵呵地说。他俩吃了颜色发灰的牛排。接着,他们穿上了皮鞋,这鞋子的黄颜色虽然不怎么顺眼,但鞋底颇为华丽。他们顺着通往贫民区的鹅卵石路面街道向上走去;在一个十字街口,一群赤脚的孩子观看着一个早已褪色的小木偶的表演,听不到一声欢笑;马路愈来愈窄,临街的墙面全都剥落,纳迪娜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条街脏死了,这样的街道很多吗?”
“我想肯定是的。”
“你看了好像并不生气嘛!”
他无心去生气。实际上,当他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上方又看到了阳光灿烂的窗台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衬衣衬裤时,心底甚至腾起一片欢乐。他们默默无言地顺着一条肮脏潮湿的小巷向前行走,纳迪娜突然停在一条路面泥泞的石阶路中间。“真脏死了!”她又重复道,“咱们离开吧。”
“噢!再走一段吧。”亨利说。
过去在马赛、那不勒斯、比雷埃夫斯或巴里约奇诺,他常常一连几个小时在那些脏乱的街巷游逛;当然,无论在过去还是今日,他都希冀根绝这一切贫穷;但是这一愿望仍然是抽象的,他未曾有过逃避的欲望,因为这里有强烈的人的气息,冲得他飘飘欲仙。山上山下,仍还是万头攒动、生机勃勃,蓝色的天空还是闪耀着灼热的光芒,直射屋顶。亨利仿佛觉得即刻就要获得昔日那无比强烈的欢乐,他沿着一条条街巷追寻的正是这一欢乐的气息,然而他没有寻觅到。蹲在门前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