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打根拾遗(十二篇)
的地方去。在这样的地方和村民们一同生活一段时间后,我常常感到当地的土著信仰在民众中依然存在。他们信仰的或是后山的山神,或是海神,或是守护森林的森林神,还有被俗称为“大师”的神等等。
在近代文明遍及日本列岛每一个角落的现代社会,也许人们会为依然有人在信这些不明不白的神而感到惊讶。不过我倒觉得,文明越发达,这种土著信仰的势力也就会越大。因为在孤岛和僻地,青壮年的人数越来越少。剩下的大多是病人和老人,他们无依无靠,所以只好求助于本地神来保佑自己。也就是说,现代文明发展的失调导致了偏远地区土著信仰的复活和蔓延。
我对这种土著信仰的亲身体验是在九州的天草下岛,神的名字叫“大师”。我跟村里一位信仰大师的老婆婆一起去拜访过几次住在隔着一座山的邻村的大师,总算知道了小部落里的大师信仰是怎么回事。
大师的“房子”在山脚下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子里。说“房子”是因为它没有一点神社的样子,只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唯一的不同,是在一进门的房间里,有一座不到两米宽的祭坛。祭坛上面挂着一小块紫色的幕,中间用绳子系着。我没想到,老婆婆笃信的对象竟被这么简单地供奉着。然而,更令我吃惊的还是侍奉大师的那个巫女。
跟我同去的老婆婆管这个巫女也习惯地称作大师。她的使命是:信者来了,她替信者向大师祈祷,然后接受大师的意旨,再代替大师把神的旨意传达给信者。可是,这位“大师”白天几乎根本不在大师的房子里。
这么说,读者可能会想她大概是去传道了吧,其实不是。她白天大抵是在地里锄地施肥。也就是说,“大师”平时跟村里人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农妇,只有当她披上白披肩,拿起念珠,在信者面前祈祷时才变为“大师”的。因此,去拜大师的人,要先到附近的田里把大师找到。“大——师——”只要你大声一喊,那位大师准会一边乐呵呵地用毛巾擦着晒得黑黑的脸,一边向你走来。“大师”跟来访者边聊着庄稼的长势边向家里走去。进了门,“大师”给来访者端上一杯粗茶,再拿出一大碗那个季节的腌菜,然后,就山南海北地扯开了。来访者讲出自己的牢骚不满和得意事都是在这个时候,那些话“大师”可能听过几遍几十遍了,但还是一个劲儿地附和着耐心地听着。
到这里,访问者——信者的脸上已开始露出笑容。于是,“大师”便站起身来,往干活儿的衣服上披块白披肩,坐到祭坛前。随着她囔囔的祷告声,信者大多进入一种忘我的境地。她的祷告词很特别,往往把几分钟前喝茶时听到的话都编了进去。如祈祷时说:“去大阪挣钱的儿子不来信,使我放心不下。”而将神的旨意传给信者时则又说:“大师会全力保佑他,请你放心。”这时,信者紧锁的眉间开始舒展,来时的愁云不见了。于是,信者心情愉快地回家去了。
可以依靠的年轻人都进了城,而社会福利的保障又不完备。对于这些偏远地区的人们来说,农妇打扮的“大师”给他们心灵带来的安慰是无法衡量的。然而,面对那些孤岛和偏远地区正在复活和蔓延的庶民信仰,已无所谓信仰的我既感到羡慕又不得不为之悲哀,因为它无疑是现代日本文化畸形发展的结果。
(原载《Junon》一九七四年一月号)
我的“母亲”
人生许多事都取决于偶然。在我看来,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亲子关系了。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尽管如此,正如“血浓于水”这句话所说的那样,亲子的纽带固然是十分牢固的。
不过,我从三十五、六岁时起就开始觉得,人除了原有的血缘关系外,也应该可以有通过自己意志选择的“母亲”和“父亲”。而我现在就很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