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忠勇片桐
片桐且元前往茶磨山和冈山的军营致毕胜利贺辞,便回到了黑门附近自己的军帐。他令人把折杌搬到帐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烧焦了的大坂本城。他脸形瘦削,头发蓬乱,狂乱若鬼。这绝非因为连日作战的疲劳,而是因他终日苦苦思索如何保住丰臣氏,心中焦虑。
片桐被大坂城视为叛徒,斥其与敌人勾结,人人欲杀之而后快。落到这个地步,他心中忧愤,真正羡慕有乐的豁达。
织出有乐斋从骏府回到京城,醉心于茶道,变成了旁观世事之人。然而,片桐且元却无法如此冷静。
行动越多,就越会被人误解。他对此甚是明白,却仍不离家康左右,手持刀枪进行一次次违心之战,无法撒手,这便是他的宿命!
在一些人看来,片桐乃是个献媚于家康的俗人,为了保全性命,苟且偷生。在这个意义上,有乐要比他聪明得多,自在得多。但,就连对有乐,家康亦百般保护。这让且元心中生起希望——家康许不会取秀赖性命。
再爱一回在当今天下,将军作为武士栋梁掌管政务,因此,只要是武家,不管是何人血脉,理当服从幕府命令。当年太阁执政之时,家康虽然拥有二百五十五万七千石的领地和庞大的军队,但仍然作为大老为太阁效力。而现在作为一介大名的秀赖,却不能生活于岳父的统治之外……这虽是一个裉容易明白的道理,但在感情上,却不容易接受。
从冬役到此战,秀赖业已两度举起叛旗。别说他是丰臣氏,即便是德川本亲,亦已无饶恕的道理。
头顶上的夜空依然通红。
“助作啊,阿拾就拜托给你了!”秀吉公的声音似在这天地之间隐隐回响。
这都是因为且元无能!若有足够的能耐说服丰臣诸人,让他们明白时局的变化,怎会发生如今这些惨剧?就连在关原合战时,大坂城都能幸免于难,现在却化成了一片焦土。此城乃是太阁筑建,亦寄托了且元当年的梦想,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此城的每一块基石。如今,城没了,秀赖却还活着!
且元收起对往事的回忆,抬头望着天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太阁的丰功伟业全都化成了灰烬。既是如此,片桐且元为何苟且偷生?且元觉得,自己已无任何活着的理由:我应殉死,在太阁故去之时,就应随之而去。我这一生啊,在羽柴筑前守的时代或许就已结束了。那时,且元每一日过得都那般干脆充实。但,在秀吉公归天之后,一切都变了。且元似出人头地了,可实际上,他双肩每日都因落下的重担而酸痛,最终,他不得不扔开担子……但,为了秀赖,他今日仍慌忙前往茶磨山拜访,在冈山奉承秀忠……
“父亲,您在看什么?”儿子出云守孝利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此时已近亥时四刻。且元慌忙擦了把泪水,“你何时从冈山过来的?”
“父亲!”孝利尖叫了一声,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大人的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大人?你是说将军?”且元故意装糊涂——当然指秀赖,他心里很是清楚,但出于警惕,他仍然这么一问。
“不,乃是右府大人。”
“我倒罢了,你已无必要再称他为大人。”
孝利有些生气,“将军大人似不愿理会千姬小姐的请求。小姐的请求乃是通过本多佐渡守转呈将军的,但是被将军大骂了一顿。孩儿正好在旁边,亲眼见了这番情景。”
“哦,将军大人怎生说?”
“将军大人说,妻子应与丈夫一同赴死,问阿千为何不与秀赖一同赴死,竟然独自逃出城来,真是想不到!还对千姬小姐说,让她自行了断。”
“这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未必出于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