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地下室(3)
说到这儿,涅恰耶夫停下来,更靠近他一些,死死盯着他。“我扯得远了点吧,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他把语气放得柔和些接着说。“我有些过于激动了,揭露了不该揭露的事实———我们已经看穿你了,我们大家,还有你的继子,对不对?为什么不说话?刀子快割到骨头了吧?”涅恰耶夫从口袋里掏出蓝色围巾。“我们再把眼睛蒙上好吗?”
快割到骨头了?是的,也许是这样。不是这番控诉本身,而是他在控诉背后听到的声音:巴维尔的声音。巴维尔对他的朋友抱怨自己,而他的朋友就像保存毒药一样保存着这些话。
他没精打采地把围巾推到一边。“你为什么老想激怒我?”他说。“你带我到这儿来,根本不是让我看什么印刷厂,看什么饿肚子的孩子。你说的那些都是借口。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想激怒我让我一出门就去告发你吗?你为什么不放弃彼得堡?放弃这里逃走,像个明白人一样。现在倒好,你把自己当成了离开耶路撒冷的耶稣,要等着一头驴来把你送到迫害者的手心里吧。你希望我去扮演那头驴子的角色吗?你痴心妄想,把自己当成躲藏中的王子了,把自己当成王子和烈士,等着别人来抓你。你想从耶稣那里偷个复活节来。这是你第二次试探我了,我不会受你试探的。”
“别偷换话题!我们讨论的是俄国,不是耶稣。别老想着骂我,你若是出卖我,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恨我。”
“我不恨你。我没有理由恨你。”
“你有理由!你想回击我是因为我打开了人民的眼睛,让他们看到了你真正喜欢的,你和你那一代人真正喜欢的东西。”
“那什么是我们,我和我的那一代人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告诉你,你的日子走到头了。你不过是想在无声无息地退出舞台时,让整个世界都为你垫背而已。你生气上火,原因在于缰绳传到了比你更年轻更强壮的人手中,而他们将会把这个世界建设得更美好。旧世界才是你们真正喜欢的东西。不要跟我讲故事,讲你是个革命者,为了信仰才到西伯利亚。我知道的事实是,即便是在西伯利亚,你们也被当成贵族来看待。你们完全不能体会人民的苦难,你们只是假装在体会而已。你们这些老家伙让我恶心!要是我到了三十五岁,我发誓我会朝自己的脑袋开上一枪!”
最后这几句话带着偌大的火气,令他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涅恰耶夫脸涨得通红,困惑不已。
“我希望你结果自己之前,能有机会当回父亲。”
“我永远都不会当父亲的,”涅恰耶夫喃喃说道。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当?说不准你会呢。男人所能做的,就是播下种子,播下种子后,就有了自己的生命。”
涅恰耶夫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什么意思?他不想播下自己的种子?他发誓要像耶稣那样当个处男?
“说不准你会呢,”他语调温和地重复说了一遍。“种子变成儿子,王子变成国王。有一天你坐到君主的位置上(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把自己的脑袋打穿的话),你的国土上到处都是藏在地下室和阁楼里的小王子,你会怎么做呢?派士兵通通把他们头砍了?”
涅恰耶夫怒目而视。“你想用这愚蠢的比方让我生气吧。我太知道你自己的爹是怎么回事了———巴维尔告诉过我———一个可怜的暴君,人人都恨得要死,最后被自己的佃农杀死。因为你和自己的父亲相互仇视,所以你才认为世界历史除了父子之间的战争别无所是。你不理解革命的含义。革命就是一切旧的东西的终结,包括父子关系的终结。革命还是继承权和王朝的终结。革命能够更新革命自己,如果它是真的革命的话。每代人都会颠覆旧有的革命,让历史重新开始。这是全新的思想,真正的新思想。纪元一年。布朗基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