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散步(2)
他想起了幻想情景的来源:多年前他在巴黎买的、同安妮娅结婚时连同其他色情艺术品一起销毁的一张明信片。一个黑色长发的姑娘仰卧在一个留着八字胡子的男人身体下面,图片说明是花体大写字母拼写的“吉卜赛爱情”。但是图片上那姑娘的两条腿胖乎乎的,肌肉松弛,脸冲着那个用两臂撑起上身的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大腿,他记忆中的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大腿,比较瘦一点,结实一点;夹紧时意味深长,使他不由得联想到她不是孩子,而是一个急切的成熟女人。因为成熟,所以在死亡面前是没有遮拦的(“没有遮拦”几个字坚持要冒出来)。那个身体乐意体验生活,因为它知道它不可能长生不老。这个想法既使人激动,也让人困扰。对于那两条大腿来说,谁被夹在中间无关紧要;从上方或者从旁边看去,图片里的男人既是他,又不是他自己。
他床上有一封信,靠枕头立着。他一时犯了糊涂,以为是巴维尔偷偷进屋放的。信上是孩子的笔迹。“我想画巴维尔·亚列山德罗维奇的模样,”信上这么写着(名字里的“历”错成了“列”),“可是画得不好。如果您愿意,可以放在神龛里。马特廖娜。”信纸背面是一个高额头、厚嘴唇的年轻人的铅笔画像,稍稍有点弄脏了。图画很粗糙,那孩子一点不懂明暗法;不过在嘴巴,尤其是在大胆的眼神上,她捕捉到了巴维尔的神情。
“是啊,”他悄声说,“我要放在神龛里。”他吻了一下画像,把它搁在烛台前,点了一枝新的蜡烛。
一小时后,他仍旧瞅着烛光时,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轻轻敲房门。“你的衣服洗好了,”她说。
“进来。坐下。”
“不,不行。马特廖莎烦躁不安———我想她身体怕是不舒服。”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在床上坐了下来。
“他们,我们的这两个孩子,让我们规规矩矩,”他说。
“让我们规规矩矩?”
“注意我们的品行。把我们隔开。”
他们中间没有饭桌隔开是一个宽慰。柔和的烛光也让人感到舒适。
“你非走不可,我很难过,”她说,“不过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也许对你好一些。对你家里也好一些。他们一定很想念你。你一定也想念他们。”
“我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我的妻子会不了解我。她也许以为她了解我,其实不然。我能预见,对于所有的人说来,都不同了。我会想念你的。可是以什么身份呢?———问题在这里。安娜也是我妻子的名字。”
“在她之前我就用这个名字了。”她的答话干脆利落,没有玩笑的意思。他又一次领悟到:如果说他爱这个女人,那么部分原因是她年纪不轻了。她已经过了他妻子还没有达到的那条线。且不谈亲爱的程度谁高谁低,她同他的距离更近一些。
情欲的拉力又来了,比先前更强大。一星期前,他们互相拥抱着,就睡在这张床上。此时此刻,难道她没有想吗?
他探身过去,把手按在她的腿上。洗好的衣服仍在她怀里,她低下了头。他挨过去一点。用拇指和食指扶住她光溜溜的脖子,让她的脸转向他。她抬起眼睛:霎时间,他觉得看到了一双猫的眼睛,警惕、热情、贪婪。
“我得走了,”她嗫嚅说。她一扭头,挣脱了他的手走了。
他迫切地要她。不是在这张狭窄的小孩床上要她,而是在隔壁屋子里的那张寡妇床上。他想象她现在躺在女儿旁边的模样,她的眼睛睁着,水汪汪地发亮。他第一次理会到她是他从来没有在书中描写过的那种女人。他熟悉的那些女人并不是没有各自的激情,但那种激情只限于皮肤和神经。她们引起的感觉是表层的,电击似的强烈、直接。可是同她一起时,他进入了一个会流血的、感觉发自脏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