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属于艺术史的艺术
亡废墟最近的火坑里,让躯体变得像洞穴动物一样粗糙,倾听着废墟上传来的神圣召唤。这种可怕的、受虐狂似的追求,它所达到的紧张感和恐怖感,在其他作家中是很少见的。作家就像在自己为自己设陷阱,以便一头栽进黑乎乎的深渊,去体验那无依无傍的、恐怖的自由感,并且还要回过头来清算这种感觉。双眼全瞎了的博尔赫斯和终于与世俗生活隔离的卡夫卡,他们最后的意境是越来越美、越来越空灵的意境,即便如此,他们对于那纠缠了他们几十年的人世间,依然是怀着情人般的、折磨心灵的爱。
浓烈的诗的氛围是两位艺术家作品的一大特点,这些小说毫无例外地可以称之为诗。文中的诗性精神同我们熟悉的那种类型完全不同,甚至相反。它不是圆融、消解,在模模糊糊中统一,从入世到淡泊放弃的出世,而是终于在消灭肉体的前提之下升华到大自然里头去,成为具有山野之美的草木的同类。这里的诗性精神如同《哈姆雷特》中那个大写的quot;人quot;--先王的幽灵,它的出现预告着灵魂内的战争,没完没了的扭斗与杀戮,永无出头之日的挣扎,而诗的境界就在那当中产生。什么是诗性精神?说穿了不就是人对死亡的态度吗?两位艺术家那诗一般的小说使读者深深地感到,他们远比我们活得痛苦、真实、有深度。在死亡之门的前面,博尔赫斯以其坚韧的冥思,冷峻而沉痛的挺进姿态铸成了人的无畏的身影;而卡夫卡则以热血的情怀,激烈而野性的撞击向世界高唱生命之歌。这样的诗意不是那种消除肉欲的解脱,淡漠的飘逸,返回童年的退化似的还原;这是成年人的诗意,是自我折磨,敢作敢当,面对吓人的真实毫不退却,反而要深入进去弄个水落石出的那种诗性精神,这样的诗性精神不是随便就可以承担得了的,所以艺术家在这方面有点像耶稣。想想卡夫卡的三部曲吧,那漫长恐怖的、炼狱般的精神生活,那连头颅都要被打扁的剧痛的体验,那每走一步都被抽去落脚点的悬置处境,绝对是超出了一般人的神经的承受力的。再想想博尔赫斯那些自愿被囚禁在深深的地牢中的囚徒吧,他们quot;像动物一样只顾目前quot;,《博尔赫斯文集amp;#8226;小说卷》,191页。视肉体的剧痛为无,死死执著于自己的冥想,每一瞬间都不放弃永生的体验,还有什么比他们更像诗呢?在日益现代化的社会里,如果还有诗人或诗的读者出现的话,他就必然会是这两位先行者的同类。
贯穿于他们作品中的还有那种彻底的虚无感,以及对于这虚无感的勇敢的承担,在这一点上两位艺术家都达到了人所能达到的极限。虚无感产生于对quot;死quot;的凝视,凝视是一种可怕的酷刑,没有人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人只能像凝视城堡那样,看一看,随即便移开了目光。有一种特殊的凝视,这种凝视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并且还伴以花样百出的表演来强调、突出这种凝视。这便是艺术家用杰出的分身术在作品中做到的凝视,那种化解一切生命,给人以迎头痛击似的凝视。被城堡quot;愣愣地quot;盯视,被地下室里的quot;阿莱夫quot;穿透了灵魂的人,领略了虚无感那压倒一切的强大之后,如果他还没有被征服,那他就拥有了一件秘密的武器,这种武器让他战无不胜,能够写出像、《永生》这样的史诗,能够通过写作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外乡人K在城堡中的全部历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抽空生存的立足点,成为一个quot;什么也不是quot;的异类的过程,他的表演证明了人可以在quot;什么也不是quot;的状况中仍然积极地生存;人不但生存,还要给这毫无意义的生存赋予全新的意义。而住在城堡的人的身份全都是基于某种虚构(即生以死为前提),每个人都只有拼命挣扎,进行殊死的斗争才能维持或获取自己的身份,否则那身份即刻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