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苍老的浮云一
到床底下照了好久。婆婆来的时候总是戴一顶烂了边的草帽，穿一双长筒防雨胶鞋，手执一根铁棍。一来立刻用眼光将两间屋子搜索一遍，甚至门背后都要仔细查看。看过之后，紧张不安地站着，脸颊抽个不停，脖子上显出红色的疹子。有一天她回家，看见门关得死死的，甚至放下了窗帘，叫了老半天的门也叫不开。她从窗帘卷起的一角看见里面满屋子烟腾腾的，婆婆和老况正咬着牙，舞着铁棍在干那种quot;驱邪quot;的勾当。传来窃窃的讲话声，分不清是谁的声音。等了一会，门quot;吱呀quot;一声开了，老况扶着婆婆走下台阶，他们俩都垂着头，好像睡着了的样子，梦游着从她面前走过。quot;驱quot;过quot;邪quot;之后，老况就在门上装了一个铃铛，说是万一有人来谋杀抢劫，铃铛就会响起来。结果等了好久，谋杀犯没来，倒是他们自己被自己弄响的铃声搞得心惊肉跳。每次来了客人，老况就压低喉咙告诉他们：简直没法在这种恐怖气氛中生存下去了，他已经患了早期心肌梗塞，说不定会在哪一次惊吓中丧命。婆婆自从quot;驱quot;过quot;邪quot;之后就再也不上他们家来了。只是每隔两三天派她的一个秃头侄女送一张字条来。那侄女长年累月戴一顶青布小圆帽，梳着怪模怪样的发型，没牙的嘴里老在嚼什么。婆婆的字条上写着诸如此类的句子：quot;要警惕周围的密探！quot;quot;睡觉前别忘了：1洗冷水脸（并不包括脖子）。2在枕头底下放三块鹅卵石。quot;quot;走路的姿势要正确，千万不要东张西望，尤其不能望左边。quot;quot;每天睡觉前服用一颗消炎镇痛片（也可以用磺胺代替）。quot;quot;望远可以消除下肢的疲劳。quot;等等。老况接到母亲的字条总要激动不安，身上奇痒难熬，东抓西抓，然后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地搞好半天，才勉强写好一张字条让那秃头的侄女带回去。他写字条的时候总用另外一只手死死遮住，生怕她偷看了去，只有一回她瞥见（不如说是猜出）字条上写的是：quot;立即执行，前项已大见成效。quot;突然有一回秃头侄女不来了，老况心神恍惚地忍耐了好多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口中念念有词，人也消瘦了好多，吃饭的时候老是一惊，放下碗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皱起眉头倾听什么声音。婆婆终于来将他接走了。那一天她站在屋角的阴影里，戴着大草帽，整个脸用一条其大无比的黑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在外面，口中不停地念叨quot;晦气，晦气……quot;大声斥责磨磨蹭蹭的儿子。出门的时候，婆婆紧紧拽住老况多毛的手臂，生怕他丢失的样子，两人逃跑似的离去。她听见婆婆边走边说：quot;重要的是走路的姿势，我不是已经告诫过你了吗？我看你是太麻痹大意了，你从小就是这么麻痹大意，不着边际。quot;后来老况从婆婆那里回来过一次。那一次她正在楮树下面看那些金龟子，他quot;嗨quot;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她枯瘦的背脊，然后一抬脚窜到屋里去了。听到他在屋里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折腾了好久，然后他挽好两个巨大的包袱出来了。quot;这阵子我的神经很振奋，quot;他用一方油腻腻的手帕抹着胡须上的汗珠子，quot;妈妈说得对，重要的问题在注意小节上面，首先要端正做人的态度……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感想？quot;他轻轻巧巧地提起包袱就走了。夜里。她把钉满铁条的门关得紧紧的，还用箱子堵上了。黑暗中数不清的小东西在水泥地上穿梭，在天花板上穿梭，在她盖着的毯子上面穿梭。发胀的床脚下死力咬紧了牙关，身上的毯子轻飘飘的，不断地被风鼓起，又落下，用砖头压紧也无济于事。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天牛quot;嗒！嗒！嗒……quot;地接二连三落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