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追先遗君臣拟谥号 斥谗诋朱批止谤言
子庙谟高远洞鉴万里,伏惟圣裁!
乾隆心烦意乱地将折子推到一边,想了想,又抽了回来,浓浓濡了朱砂批道:
阴晴雨旱所奏者是。尔之妄言傅恒玩职游嬉,直是何种肺肠?以尔之见,当以破旧帐屋被服粮秣供应黄汤泥水中围困金川之兵士,而以新者分发汝等?至蓄养番女之事,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彼番女已在舟中,由傅恒妥送至朕处矣!幸尔以密折奏朕,不然,此奏朝至,锁拿尔进京治罪之诏夕发矣!若或再有此类丧心病狂之语,则刑戮之法,正为汝设!钦此!
他放下笔坐着发怔,仔细想想,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想发怒,周边太监宫女一个个控背躬腰屏息低眉,也寻不出事儿来出气。因铁青着脸站起身来踱出殿外。王八耻侍候他熟透了的人,知道这时候半句话不能说,丁点事不敢错,蹑脚儿进殿取了件驼色呢绒夹袍挟在怀里,不远不近只五六步后头跟着。
出殿下了丹墀,一阵微微的夜风掠过,发烫的脑门儿清凉了许多。乾隆目光游移掠视四方,微弱的月光下竹树葱茏,掩着各处殿角飞檐翘翅,都薄薄镀上一层银色的微霭,朦朦胧胧绰绰约约都不甚清晰,唯是行宫环东向南一带碧水在夜色中呈蛋青色,弯曲蜿蜒静静流淌,月下看去格外清心愉神。因见后宫正殿西配殿一处灯火明亮,乾隆指着问道:“谁在那边住?”
他开口说话,太监们都松了一口气。王八耻忙陪笑道:“是那拉贵主儿的寝宫。陈主儿还有几个低等嫔,嫣红主儿她们住的东边。陪老佛爷游幸了半日,这会子没事儿,准定是在那抹牌呢
“抹牌又不在院子里,点那么多灯干甚么?”乾隆冷冷说道,“留两盏宫灯就够了,其余的熄掉!”王八耻喏喏连声答应着就去传旨。乾隆又对卜义道:“你去纪昀处传旨,叫他催问岳钟麒上路了没有,现在走到那里了?岳钟麒到,不管甚么时辰,立即报朕知道——慢着,”他指着下边的运河又道:“让河上开的巡弋官舰给我撤出去,渔民的夜渔船不禁往来!”
卜义刚要走,巴特尔叫住了他,转脸对乾隆道:“主人,渔船进来要检查的。军舰不能撤的!”他说话硬梆梆的,半句套话也没有,满朝文武任谁不敢在乾隆跟前这样说话,偏乾隆就不计较他,听了居然一笑,说道:“你听刘统勋的不肯听朕的?——这河上一会一艘军舰来回跑把景致都弄坏了。太煞风景了,小舟渔火静河游悠不比这个强?”
“主人,”巴特尔毫不让步,“军舰不能撤的,渔船要检查的。风景不好的,就杀风景!”
乾隆怔了一下才晓得这蒙古侍卫的意思,不禁仰天哈哈大笑:“好好!杀风景就杀风景!”摆手命卜义去传旨,回转步子朝皇后正寝宫逶迄而来。走约半箭之地,觉得乍地一暗,看时,那拉氏宫中几乎所有的灯都熄了。秦媚媚等一干宫人见他过来,也不言语也不通禀,衣裳悉悉悄然跪下行礼,乾隆也不理会,放慢了脚步进殿,彩云几个宫娥已知是他到了,轻手轻脚挂起东暖阁帷幕,蹲身退步而立。
皇后和嫔妃们住的寝宫都烧着地龙。这里满屋的药香一进门便冲鼻而入,外间正殿里点着两支巨烛,都罩着米黄纱笼,柔和的光微带红色,照得满殿温馨润泽。乾隆见皇后仰在明黄大迎枕上合眸安眠,便不肯惊动,摘掉台冠宽了腰带和外褂递给彩云,轻轻坐了床边。秦媚媚便端过茶来,乾隆一手扶着床帮,想替她掖掖被角,又止住了,只呆呆的凝视。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四十岁的人了,脸上几乎看不出有甚么皱纹,一头青丝散垂在枕旁,汉玉一样清丽的脸上半点脂粉气也没有,微颦的黛眉中间稍稍蹙起,烟笼一般由浓至淡消失在鬓边,嘤唇边两个浅浅的酒涡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若隐若现,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轻声说话。乾隆想吻一下她的额头,又止住了,坐回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