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声 四
电车通过北镰仓的谷地方的时候,菊子珍奇地眺望着车窗外说:“梅花盛开啦!”
车窗近处,植了许多梅花。信吾在北镰仓每天都能看见,也就熟视无睹了。
“咱家的院子里不是也开花了吗?”信吾说。那里只种了两三株梅树。他想,也许菊子是今年第一次看到了梅花。
如同菊子难得收到来信一样,菊子也难得出一趟门。充其量步行到镰仓街去采购而已。
菊子要到大学附属医院去探望朋友,信吾和她一起出去了。
修一的情妇的家就在大学的前边,信吾有点放心不下。
一路上信吾真想问问菊子是不是怀孕了。
本来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可信吾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信吾没有听妻子保子谈及女人生理上的事,已经好几年了吧。一过更年期,保子就什么都不说了。可能其后不是健康问题,而是月经绝迹问题了。
保子完全没有谈及,信吾也把这件事忘却了。
信吾想探问菊子,才想起保子的事来。
倘使保子知道菊子要到医院妇产科,也许她会叫菊子顺便去检查检查的。
保子跟菊子谈过孩子的事。信吾也曾见过菊子很难过似的倾听着的样子。
菊子也肯定会对修一坦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信吾记得:过去从友人那里听说过,向男人坦白这些事,对女人来说是绝对需要的。如果女人另有情夫,让她坦白这种事,她是会犹豫的。信吾很是佩服这句话。
亲生女儿也不会对父亲坦自出来的。
迄今,信吾和菊子彼此都避免谈及修一的情妇的事。
假如菊子怀了孕,表明菊子受到修一的情妇的刺激,变得成熟了。信吾觉得这种事真让人讨厌,人就是这样子吗?所以他感到向菊子探询孩子的事,未免有点隐晦、残忍。
“昨天雨宫家的老大爷来了,妈妈告诉您了吧?”菊子冷不防地问道。
“没有,没有听说。”
“他说东京那边愿意扶养他,他是来辞行的。他要我们照顾阿照,还送来了两大袋饼干。”
“喂狗的?”
“嗯。大概是喂狗的吧。妈妈也说了,一袋人可以吃嘛。据说,雨宫的生意兴隆,扩建房子了,老大爷显得很高兴哩。”
“恐怕是吧。商人快快把房子卖掉,又快快盖起新房,另起炉灶。我却是十年如一日啊。只是每天乘坐这条横须贺线的电车,什么事都怕麻烦啦。前些日子,饭馆里有个聚会,是老人的聚会,都是些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干着同样工作的人,真腻烦啊,真疲劳啊。来迎的人不也该来了吗。”
菊子一时弄不明白“来迎的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结果,‘来迎的人’说,我要到阎王爷那儿,可我们的部件又没罪。因为这是人生的部件。人活着的时候,人生的部件要受人生的惩罚,这不是很残酷吗?”
“可是……”
“对。什么时代什么样的人能使整个人生活跃起来,这也是个疑问呢。比如这家饭馆看管鞋子的人怎么样呢,每天只管将客人的鞋子收起来、拿出来就可以了。
有的老人信口说:部件活用到这份上,反而轻松了吗。可是一询问女侍,她说那个看管鞋子的老大爷也吃不消哩。他的工作间四边都是鞋架,每天呆在地窖般的地方,一边叉开腿烤火,一边给客人擦鞋。门厅的地窖,冬冷夏热。咱家的老太婆也是很喜欢谈养老院的。“
“是说妈妈吗?可是,妈妈说的,不是同年轻人常爱说的真想死是一样的吗?
这更是满不在乎罗。“
“她说她会活得比我长,还蛮有把握似的。但是,你说的年轻人是指谁呢?”